王砸摳Ten作品選:古靈精怪的文學少女,揮灑文字以完整生活中的難以言喻

『看的到。』大家都不相信抽象是有可能被看見的,但她又再說了一次:『看的到。』目光好像燭火,微小低調,卻能盈滿整個空間。

她,是我,是你,是每一個能在文字中找到畫面的人。

我是王砸摳Ten,射手怪咖,喜歡將無法言表的事物用譬喻的方式呈現,平時也會以圖文的方式,將觀察的點滴紀錄,謝謝你閱讀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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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斯汀聖母》

凌晨三點,她從不安穩的淺眠中醒來,躡手躡腳地往客廳去。見了沙發,她便直往裏頭埋去,然後挪了臀,懶懶散散的打開電視,隨興跳轉幾個節目,反反覆覆。最後,停在一則新聞,標題聳動的打著「校園霸凌再起,少年以死謝罪」女主播似糖般的甜美聲線,踏著王之渙邊塞的腔調,將那漠不關心的面孔,包上一層義憤填膺的膜,鏗鏘有聲講得身歷其境,活脫脫一個說書人姿態。她憤世嫉俗地想,才將焦點放回螢幕。

「該生個性害羞,動作遲緩,而成為班上排擠的對象長達一年。星期五下午,因誤飲班上女同學的開水,又因結巴解釋不清,便被認定吃人豆腐。女同學的男性友人為了替少女出一口氣,便於下課約到校外公園談判,豈料該生隻身赴約,卻見對方人多勢眾,心生怯意想要回頭,慘遭阻擋。少年們直喊該生心裡有鬼,帶頭的少年按捺不住越發激動的情緒,群起圍毆。該生禁不起疼,便哭著哀求,其中一名少年起鬨要該生切腹自殺,以示負責。該生點頭允諾,之後十二名少年排泄在該生身上做為結尾。取笑後便揚長而去。隔天早晨,該生便於自家樓頂跳樓輕生,不知他這一躍,真是為了履行以死謝罪的諾言,又或者想從滿滿的屈辱悲傷中脫離……。」她揉了揉眉心,閉目養神。心想,若能就這樣沉沉睡去,也罷。總比一連三天的失眠,要好得多。

忽地,她的肩頭冷不防的被拍打兩下,逼得她睜開鉛錘重的眼簾。孰知這一睜,心臟嚇得像是要蹦了出去。一張齜牙咧嘴填滿視線,頭上有火紅的巨角,鼻頭像鐵球,嘴角裂到耳際,一雙炯炯的目光直盯著她,像是要吞噬般張開血盆大口,將她的影子攫了進去。其中的怒火,直往她身上捲來,剎那腦海響起震懾心魄的命運交響曲。她茫然無措的目視這七呎高的巨獸。但與無所作為的外表相反,內心是波濤洶湧,好似下一秒就要如脫韁野馬一樣奔騰出走。巨獸振臂,側身往電視螢幕狠狠一擊,霎那碎片四濺,如同牠身上那琉璃般的鱗片,閃閃爍爍。緊接著一陣仰天長嘯,將靈魂從喉頭推出去般,嚇得她打起冷顫。巨獸那懾人的雙眸中,迸出了能吞噬一切的業火,像是閻王要將罪大惡極的犯人處以火刑時,那般殘暴蠻橫。半响,巨獸停止了歇斯底里的暴行,把目光轉回她身上。

往前兩步,巨獸對著沙發捶擊,在她身體彈起的瞬間,客廳冒出了滿滿的黃百合,她敲了那凝滯許久的腦袋,終於想起了花語—「虛偽」,她下意識的摸了摸昨日哭腫的雙眼。而牠靜默,和早些憤慨的模樣相去甚遠,褪了恨,只剩愀然。看著巨獸,她也五味雜陳了起來,但確定的是,對牠從未抱持敵意。目光揪住了巨獸的神色,那樣深不見底的憂愁,赤裸裸地展露。她不禁伸出了手,撫上牠眉宇間,將那皺得如乾枯樹皮的眉心舒開。就像自己兒子睡不安穩時,她常做的那樣,面容和藹,笑眼慈愛。須臾,巨獸那怨懟愁苦的眼眸,載滿了晶瑩剔透的水珠,好像一眨,就會傾洩而下。如泉水、如瀑布、如壞了的水閥。而她眼入了此景,卻輕觸了心底記憶。

兒子自小就十分懂事,記憶裡她從未見過兒子落淚。當她在外面打拚,兒子總能一個人收拾玩具,一個人吃她留的飯菜,一個人洗澡,一個人上床睡覺。每當她回到家,總順手替兒子拉好被毯,就只有愛踢被這點要她費心,輕嘆口氣她又不覺莞爾。時光快轉,進了國中後的兒子會做家事,還會替她準備早晚餐。因為忙碌,兩人沒太多交集,但是也沒聽過他要求什麼,更沒記得自己曾為他擔心過什麼。一直為兒子的獨立感到貼心,這讓她能毫不牽掛的工作,她以為,這幸福的常態能持續。

站起身,想擁牠入懷中,孰料一起身,背部乍然竄出白色羽翼。她緊張回望,卻驀然漾起微笑。然後雙臂伸得穩當,毫不畏懼直往牠腰間摟去。羽毛飄散四周好似夜空中的星芒。巨獸起先惴慄不安的微微顫抖,已而,便一個勁的往她胸口埋。而那雙惹人憐的秋水,和揣測的不同卻和記憶相同,一滴淚珠也沒落下。巨獸的鱗片分崩離析,四散了各地。而抓住她的爪子卻暖至心窩。身邊的百合交頭接耳,形成一陣擾人的騷動,而一地的鱗片透出微微火光,彈指,就讓花海成了火海。她憑著翅膀,躍上雲端。

她嘴角一抹燦笑。而巨獸在鱗片剝落後,連整顆頭都掉落,身體軟如爛泥,最後裡層竟是一個小嬰兒。而嬰兒在她胳膊中,粉嫩的新生,好像輕輕一掐就會出水,而那水,肯定潔淨清澈。慈眉善目的盯著瞧,就是要磅礡的將他烙在心上,並且永遠封存不讓人破壞。她這一份真摯,和他的心靈犀了起來,嬰兒漾起天真爛漫的笑,咯咯的笑聲充盈在耳際。天剛亮,雞初啼,那曙光照耀著兩人,如同拉斐爾那幅《西斯汀聖母》,天倫之樂表露無遺,她臉上幸福洋溢。

俄頃,她的翅膀消失,只剩下一個不斷墜落的軀體。

「帶您來看今日的頭條新聞,因為無法走出兒子遭霸淩的母親,疑似走上自家頂樓墜樓身亡,關於墜樓的原因警方尚待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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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砸摳Ten繪畫作品)

《死亡伏筆》

  死亡伏筆。
當她意識到這是個死亡伏筆的時候,他已走離大門很遠、很遠了。
幾分鐘前他一反常態,在門口對她親吻、擁抱以及揮別。
兩人從交往到現在這樣同居,一直都是打打鬧鬧,在別人眼中算不上什麼甜蜜,但就是這樣一個倔強,一個調皮也增添不少快樂。
當然他也常吵著要親親要抱抱,但是她總嫌丟人現眼。不用大曬什麼恩愛給別人看,要嘛把門關起來,要親要抱在兩人世界就行了,他當然一肚子怨言,可還是依著她讓著她了。
所以在他忽然強勢的奪去唇上溫度時,她連推開都做不到,失去了她原本所擁有的主權,一個吻將她腦所有思緒全部驅離,然後厚實的手掌緊緊地、緊緊地握著她纖纖細細白蒼蒼的手。
「那我去上班啦。」結尾,他在她耳畔留下這樣一句帶著輕鬆語氣的話,和平常樂天的樣子一樣。
她僵愣在門口,好久、好久。
也許是誰的生日還是什麼紀念日?她心想。翻了翻日曆這下她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工作天。
之前就聽人說過,誰要是心血來潮的反常,就表示他接下來和生死只有一瞬。
想著想著,她怕得連習慣性,送他上班後的回籠覺也睡不下去了。
死亡伏筆,這個念頭在她腦中揮之不去,終於,她丟下一切事情,沒頭沒腦的就往他公司衝。
向櫃檯小姐問了之後,總算打了一通電話到他辦公桌「嘟⋯⋯」惱人的連續單音讓她提心又吊膽,就在她想直接衝上去找人的時候,電話那頭終於來了聲音。
「喂?親愛的幹嘛不直接打我手機啊?」
「因為⋯⋯」好問題,她也不知道是在心急些什麼。
「那你有什麼事嗎?」
「⋯⋯」現在也不好意思說什麼叫他請假,其實只要他人好好的她就放心了,可是要她就這麼打道回府似乎也不合禮數,腦袋混亂的她現在答不出半個字。
「親愛的?」電話那頭傳來困惑的聲音,靜默一秒鐘後他當機立斷。「你別走我這就下去找你。」
見了面,她好像失了魂一樣一句話也不說。他嚇了一跳,趕緊帶她離開公司,到對面的咖啡廳坐下。
點了杯咖啡,替怕苦的她加了三顆方糖,一球的奶精後,他問:「親愛的好點沒?你是發生什麼事了?」
她唇抿了又鬆、鬆了又抿,他也很有耐心,就這麼靜悄悄地等。「我擔心⋯⋯因為你今天怪怪的阿。」
「怪怪?」他皺了下眉頭,隨後露出個燦笑「該不會是說我早上熱情的法式舌吻吧?」
「你!」她捶了一拳在他胸口,臉瞬間紅了起來。
「好啦好啦!別氣別氣。」
「也不想想我多擔心!你這樣子很像埋了死亡伏筆啊!」
聽到這,他笑得更大聲。「哈哈哈,是啦也是死亡啦!人家不是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嗎?」
「我在跟你說正經的你在說些什麼啦?」
「所以我說,我今天本來想給你個驚喜。」他摸了摸她的頭,寵溺的瞇起眼睛,露出甜甜微笑。
「所以你⋯⋯?」她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我要向你求婚啦!傻瓜!」
「求婚?!」
原來他只是為了求婚計畫感到興奮,她鬆了一口氣,也笑了出來。
「可惡!搞得我這麼緊張!」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今天一定不要答應你的求婚!」
「蛤?!」他張大了嘴,睜大了眼睛。
而她落下個輕巧的唇印在他臉頰,在公共場合,這已經是她最大的極限了。
「你喔!這樣結婚的時候要怎麼辦啊?」
「誰說我要嫁你?」她輕輕笑。
恩,不太甜不太苦,這樣的愛情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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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砸摳Ten漫畫作品《夢想》中一頁)

《截果 他》

那個男孩16歲的時候搭上了遊輪,卻因為觸礁而在海央受困好幾天,從此以後他就很怕海。

可偏偏他的家住在海邊,所以在事出後總是足不出戶。

但他的個性開朗,還是吸引了許多人來與他朋友,一點也不孤單。

接著四年過去了,20歲的他稍微不那麼怕海,每個下午,他都會拉著一張躺椅到岸邊曬曬太陽,但那天很不一樣,一塊有著香味的漂流木,就這樣來到他眼前,覺得新奇的他就將之帶了回家。

對那種木頭實在很有興趣,隔天的他下午不再曬太陽了,而是在岸邊來來回回的尋找。四個小時後完全沒有看見有香味漂流木的蹤影,失望的他只好往家門走去,卻在這時候一個大浪打來,那新奇的木頭就這樣出奇不意被帶到他眼前。

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找木頭成了他每天最大的樂趣,也在這時候,他漸漸的認識了這個海岸,哪一邊螃蟹很多,哪一邊很多貝殼,遊客又喜歡聚在哪裡,忽然間他成為大家口耳相傳的海岸通。

又過了四個月,他的屋子已經堆不下那麼多的木頭了,於是身邊的人開始勸他造一艘船,這種木頭拿來造船是最頂級的材料,說不心動是騙人的,這些日子來他早就喜歡上大海了,可是過往的記憶又侵蝕他的信心。

—那有多可怕啊!

他心裡想著要是再次於海上受難,一定不會再那樣幸運…。

猶豫的期間他並沒有再去尋找木頭,許多遊客上門找他,他也不肯見客,成天將自己鎖在房子裡。很多人都看不下去確又無能為力。

這時候來了一個颱風,怕被颱風捲去的他跟著家人離開海岸邊的房子往高處避難,帶走了貴重的東西,但無奈帶不走重量有幾千公斤重的漂流木,只能眼睜睜看大浪大雨不斷沖刷,房子算的上堅固,可單用麻繩綑綁的漂流木還是全被沖回大海。

—大海真的好可怕…。

心愛且寶貝那麼久的漂流木在那個晚上全部失去的男孩,決定遠離大海,即使一個人也要去一個離海很遠的地方生活。

大海很可怕,這輩子他都碰不起。

『猶如他對愛情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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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砸摳Ten漫畫作品《一本書,一個人生。》中一頁)

《難題》

絕望的生命,在黑汙的下水道中顛簸行走,墨色的腐臭滲入肌骨,冰寒刺傷了神經,全身無一處不發出淒淒切切的哀鳴。生命低著頭緊咬住龜裂的唇瓣,任褐色的血流下,連內心也已經乾涸了吧,他想。

「還能哀鳴就表示不夠絕望。」他站在生命的面前,一臉讓人看不清楚情緒的神色。因為光線過於昏暗,除了臉上微弱的光,頸部以下的動作全都令人惶恐的難以辨識。

生命呆呆的楞著幾秒”這一條下水道居然還有別人”,而後發現自己窘態,便趕緊略帶生怯的口吻開口:「請問你是?」

「不夠絕望的人沒資格往盡頭去,回去。」那人的語氣堅決且不讓人反駁。可是卻又沒洩出半點情緒。

「你怎麼能斷定我不夠絕望?我所經歷的……絕對不是你能夠想像的!」生命語帶哽咽的駁斥,眼球因為睜大而泛起血絲,甚至上頭閃著晶瑩淚光。

沒錯,他已經窮途末路了,如果這樣還不叫做絕望,那麼分分秒秒侵蝕他、吞噬他的,叫做什麼?只有絕望才可以讓人這麼徹底地放棄自己,只有絕望才可以讓人發出悲鳴。

那人沒有反應,只是又再次丟出冷冷卻又不容回嘴的兩個字:「回去。」

生命皺緊了眉,好像要把毛囊擠出來那樣的用力。一臉哭喪的模樣真叫人不敢直視,那是屬於弱者的表情,例如他,輸給世界的弱者。

「你就行行好吧。你身後的地方,是我最終的容身之處,是我唯一的立足之地啊!」哭腔自鼻頭濃濃傾出,淚珠刀鋒似的緩緩劃過臉龐。

「真正的絕望,是連眼淚都不會去依靠的。」依然的機械語氣,卻投進了生命的心湖,濺起的水花足足一尺高。

只是一句話,便忽地止住了生命的淚水。

他很想大喊「我沒有依靠眼淚!」但他做不到,他不知道為什麼喉嚨像是被掐住一般,所有詞語都被鎖上,生命的臉呈現膠著狀的困惑。

「哀鳴,是為了尋找同伴不是嗎?」終於,那個始終沒有情緒的他,輕扯了嘴角,笑了。「你,在尋找希望。」

「那種事情……怎麼可能呢?我明明……明明已經不對任何事情抱持希望了才對的……」生命這一句話不知道是在回應眼前人,還是在自言自語。

”哀鳴,那是無意識的行為,眼淚,那是生理上的反應,對吧?”沒有答案的問句,在生命的腦中迴盪萬千遍,他沒有辦法下結論,他不能否定,當他發現下水道另有他人時,心中的雀躍。

”那難道不是一種慶幸?那難道不是尋求夥伴?那難道,不是一種希望?”

看見生命臉上起伏的情緒變化,那男子輕嘆一口氣:「回頭吧,你要去的路不是這邊。」他伸出了食指,往生命後方比去,忽然間光線衝進視線,生命回頭卻不習慣的瞇起眼睛。

當一陣不適應結束,當他再次睜開眼睛,他已經站在下水道的蓋口旁,天空萬里無雲,而男子消失無蹤。

那終究不可能是他站著做的白日夢吧?他想。握緊了手心,他再次讓溫熱的淚從眼角探頭,如果連絕望也不肯收留他,他也只能……回頭再次往希望的方向出發吧。

Credit——
作者 / 王砸摳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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