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hythm 0(節奏〇)》:以身體作為物件,讓觀眾執行表演

1973年末,瑪莉娜在羅馬的當代藝術展演中重演了《Rhythm 10(節奏十)》(《Rhythm10(節奏十)》:Marina Abramovic行為藝術之路的起點),為了讓自己的藝術更發自內心,她在表演中加劇自己使用身體的程度,使用了共二十把刀,是第一次的兩倍。隔年,她在返鄉教書期間,於貝爾格勒SKC學生活動中心演出了第一次情況失控的表演——《Rhythm 5(節奏五)》。

(1974年,瑪莉娜於貝爾格勒SKC演出《Rhythm 5(節奏五)》)

《Rhythm 5(節奏五)》是瑪莉娜第一次在表演中失去意識,而被迫中斷的經驗。她在SKC門口的廣場搭建了兩個巨大的五芒星,用以代表共產制度(瑪莉娜成長過程中極力掙脫的環境壓迫來源之一),也代表著一些類似邪教儀式、古老宗教意味的強大象徵力量:「我試著藉由在我的作品中使用這些標誌來了解它們的深層意涵。」;接著她在五芒星上點燃火焰,並剪下自己手腳的指甲和及肩長髮,全丟進火焰裡。最後一個動作,是瑪莉娜自己以大字型躺進熊熊火焰之中,現場陷入一片死寂,直到火焰燒及表演者的腿部,觀眾才發現她已在缺氧的環境下失去意識,才中斷表演強迫將她救出。

在這一次的表演經驗中,瑪莉娜為表演所投注的憤怒情緒隨著演出失控,使得她下定決心:「我要求自己要在不打斷演出的前提下,在意識與無意識之間運用我的身體。」

(1974年,瑪莉娜在札格雷布現代藝術博物館演出《Rhythm 2(節奏二)》)

(1974年,瑪莉娜在米蘭圖解藝廊Galleria Diagramma演出《Rhythm 4(節奏四)》)

在節奏五之後,瑪莉娜在同年之中另外呈現了兩個作品,《Rhythm 2(節奏二)》與《Rhythm 4(節奏四)》,不斷地挑戰身體與意識的界線。

《Rhythm 2(節奏二)》之中,她坐在簡潔的房間內先吞下了一顆僵直性患者用藥丸,並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她一邊意識著自己的身體變化,一邊無法自主地抽動;接著她再吞下另一顆精神病患使用的鎮定劑,便不由自主地面帶微笑,且全身失去感覺將近五小時。《Rhythm 4(節奏四)》則是她獨自全身赤裸地待在一個白色房間裡,將臉貼近一台工業用強力風扇正前方,並透過一台小攝影機將臉部影像轉播到另一個房間中,觀眾可以透過畫面看見瑪莉娜在吸入過量氧氣後失去意識的臉孔,而這樣的畫面也在瑪莉娜的預料之中,這正是她想要呈現給觀眾的,自己有意識與無意識的兩種樣貌。

這兩場演出中,瑪莉娜向自己的身體挑戰,也是一種將身體獻給藝術的儀式,透過這樣的形式來挑戰自己所能意識到的極限,且「有意識地讓自己失去意識」。隨著演出的成功,瑪莉娜也透過掌控自己的表演,同時也和觀眾一起見證了心智超越身體界限的可能性。然而隨著其大膽的風格名聲遠播,負評也隨之而來,甚至污辱其胴體的聲量超越對其藝術性的讚美。

對此,瑪莉娜決定進行至今最震撼的演出,也就是世界知名的《Rhythm 0(節奏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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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瑪莉娜於那不勒斯莫拉工作室演出《Rhythm 0(節奏〇)》)

指示:桌上有七十二種物件,可供任意使用於我身上。

表演:我是物件。表演期間我會負起全部責任。

時間:六小時(晚上八點至凌晨兩點)

瑪莉娜在桌上擺滿各種物件,從口紅、香水到斧頭、手槍,一樣不缺。一開始觀眾們並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做些無傷大雅的動作,直到夜深後,有個男人用剪刀脫下她的衣服,人們開始更加大膽地擺弄瑪莉娜的身體、畫上符號、讓她拿著物品、替她擦去眼淚。「有人拿了口紅在鏡子上寫下SONO LIBERO——『我是自由的』——然後放到我手裡。⋯⋯有人把圖釘釘到我身上,有人將一杯水緩緩地倒在我頭上;有人用刀子割了我的脖子然後吸吮流出的血液,至今傷口都還在。」

所有人們漸趨瘋狂的舉動都不讓她感到害怕,除了一個靠著她非常近的男人。「他只是和我站得很近,對著我用力呼吸。⋯⋯只有他令我害怕。」不久之後,這名矮小的男子,用瑪莉娜的右手拿起手槍,並讓她指向自己的脖子,將手指碰在扳機上。觀眾開始起喧囂,接著發生扭打,手槍被丟出窗外,男人被趕出了畫廊,然而留在現場的觀眾卻更加積極地繼續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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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瑪莉娜於那不勒斯莫拉工作室演出《Rhythm 0(節奏〇)》)

直到藝廊經理進場宣布表演結束,瑪莉娜的眼神從無神轉變成直視觀眾時,瑪莉娜每往前一步都讓所有觀眾嚇得後退,甚至逃出藝廊,現場沒有一個人能敢於面對自己方才的行為。

表演隔天,瑪莉娜聽聞許多觀眾致電藝廊道歉,就連觀眾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做出那些事。然而這些當下的恐懼、盲目、興奮和事後的後悔、擔憂,都是《Rhythm 0(節奏〇)》的一部分,都是表演的內容,而表演者將自己作為演出用的物件,以身體作為素材,嘗試在完全不做任何事的情況下,讓群眾自行完成這場表演:「⋯⋯把恐懼展示給觀眾:利用他們的能量將我的身體推到極限。這個過程中,我將我從自身的恐懼之中解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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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瑪莉娜於那不勒斯莫拉工作室演出《Rhythm 0(節奏〇)》)

多年後,瑪莉娜重新描述這場演出時曾提及,當天她獨自回到房間,無法停止不去想著整個夜裡發生的瘋狂事情,觀眾製造的傷口也彷彿突然疼痛起來,她陷入極度的孤獨與恐懼之中,隔日再醒來,發現自己的頭髮呈現一大片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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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dit——
撰稿 | 再見阿毛
參考書目 | 《疼痛是一道我穿越了的牆》瑪莉娜自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