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情人》:重要的是擁有對愛情的癖好

「情人,微不足道。愛情是永存的,哪怕沒有情人,重要的是,要有這種對愛情的癖好。」——瑪格麗特・莒哈斯(Marguerite Duras)

1914年出生的瑪格麗特・莒哈絲,若仍在世早已過百歲,卻能在她的時代不斷書寫著至今仍有許多人難以理解的自由。無論文學、音樂、電影等等,都是她訴說故事的語言,而她身後留下的大量作品無論形式、內涵,就現代眼光看來都還是非常新穎、前衛;甚至身為作者的她本身的生命故事,更是比被現代社會框架所規範著的女人們還要自由,還要孤獨卻富足、精彩。這位走在前端的女性,即使是生活在現今的社會,恐怕仍是被歸類在總是被父權思想詬病的特定族群之中難以倖免,更不用說在莒哈絲所活躍的時代,需要多堅毅的靈魂,才足夠一面承受著大量的,有形無形的批判,一面堅持著追求獨屬於自己的自由,且高調地大肆揮灑文字,直到生命盡頭仍不妥協?(延伸閱讀:《只是孩子》Patti Smith與靈魂伴侶相遇在最好也最壞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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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經這麼描述愛情這件事:「所有愛的本質都是既深刻又矛盾的的——『你殺我,我感覺好舒服。』」如她在《情人》中所娓娓道來的,她十五歲時與一位中國商人在越南(當時為法屬殖民地)的初戀故事。

忽然她明白了,此時此地,她明白他並不暸解她,他永遠不會暸解她,他不會暸解那麼多的邪惡。也不會拐彎抹角地俘獲她,他永遠不會。是她,該知道這些。她知道。從他的無知中,她開始忽然明白了,在渡輪上她就已經開始喜歡他了。她喜歡他,事情只取決於她一個人——《情人》

十五歲半的初戀,不同於人們想像的羞怯、天真,反而是在那中國男人朝著她搭第一句話時,她便看透了一切,看見這段戀情的開頭與結局,看見兩人之間思想天差地遠地相斥,卻又同時對彼此極具吸引力,而這吸引力可能是來自對愛情的興趣,以及對自由的渴望,或是某些人類至今難以理解的情感反應;莒哈絲,亦或是文中那位不具名的十五歲少女,在那男人的聲音中聽出了這段戀情的全貌,而站在全知角度的她,只需要決定自己是否要投入就好,她擁有完全的決定權。(延伸閱讀:《愛的流放地》:比童話故事還純潔的終極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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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莒哈絲文中向讀者介紹的自由。她是如此聰明且憂鬱,敏感卻又時而性格爆裂,字裡行間,她大量地感知著她眼中的世界,大量且細膩;莒哈絲的文風在當時被稱作「新小說」,近代也稱作「意識流」,如思緒快速流動般的寫作語氣,初讀令人難解,卻也是人類腦海裡的真實樣貌——有多少人能真正在思考事物的當下,能夠精準安排腦海裡的聲音浮現地有條有理?

有一天,那時候我已經上了年紀,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裡,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做了自我介紹,對我說:「我認識你很久了,人人都說你年輕時很美,我來是為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你現在比年輕時還美,與你當年的容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這備受摧殘的面容。」
我時常想起這一影像來,這影像還只有我一個人看到,並且從未對人談過起。它一直在那裡,依舊那樣沉寂,令人驚歎不已。在所有的影像中,是它使我欣然自喜,使我認出自己,使我心醉神迷。
在我的人生中,很快就太遲了。十八歲,就已經太遲了。在十八歲到二十五歲之間,我的面孔出現了始料未及的變化。十八歲,我就老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我從來沒有探詢過。好像有人跟我說過,在人們最風華正茂的年代,最值得歡歌的歲月,似箭的光陰往往就來打擊你。這種衰老是突如其來的。我看到衰老逐漸侵蝕了我的面部線條,改變了它們原有的比例,使眼睛變得更大,目光變得更憂鬱,嘴角變得更堅定,又在我額頭上刻上深深的裂痕。我並沒有因此被嚇到,相反地,我就像關注著一次閱讀的進展那樣,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的面孔如何不斷衰老。
我有一副被摧殘的面容。
讓我再告訴你一次,我那時十五歲半。
在橫渡湄公河的渡輪上。
那影像在渡河時一直持續著。
我十五歲半。
——《情人》

這段文字位在《情人》的開卷第一段,一開場就叫讀者看不出事件發生順序,翻過幾頁才明白這本小說根本沒有時序可言,如友人在面前口述一段故事般,隨時想到什麼就補充什麼,有些資訊有關,有些只是想說出口,如此親切。

前半段的自我介紹的男人,並非現實中莒哈絲初戀的男人,而是在她的晚年時光,與其同居至她過世的「忠實情人」。原是莒哈絲頭號讀者的洋・安德烈(Yann Andrea),沈迷於莒哈絲的文字無法自拔,在多年後終於提起勇氣,以文中那句美麗的話語向莒哈絲告白。那一年,莒哈絲六十六歲,而安德烈年僅二十多歲。而後段文字,鏡頭來到渡輪上的十五歲少女,另一個男人朝他走來,才是本書主角,莒哈絲的情人。

(莒哈絲年輕與年老時的樣貌)

「有時候我會這麼想,寫作如果不能做到把一切事物都混在一起,不為之分類而進入虛空之境,就不具有任何意義。寫作的時候,必須把一切都混在一起不加以區分,使之融合成本質上無法形容的單一事物。否則,寫作就只是一種宣傳而已。」
「寫作的人永遠應該與周圍的人隔離。這是一種孤獨,作者的孤獨,作品的孤獨……寫作是充滿我生活唯一的事,它使我的生命無比喜悅。我寫作,寫作從未離開我。」——瑪格麗特・莒哈斯(Marguerite Duras)

莒哈絲的文字其實不難解,只是挑人,原因在於她的自由與驕傲是無法透過解析習得,而是需要足夠(每個人程度不定)的經驗及感知力,或是在某些情緒狀態下可從中獲得不同的啟發,無論哪一種都是關乎愛、憂鬱以及自由。這也是許多人在年少時讀不懂,只覺得艱澀,卻能在幾年後突然抱著書,一晚上讀完後一整個白天無法停止思考。唯有強大的靈魂,能夠不斷將其意念播種在創作之中,而且成功地傳達給下一個世紀的人們。

而即便莒哈絲本人從未說明自己是否為女性主義者,其著作對解放女性性自主、解放女人性別角色的助力無庸置疑,她也許不認為自己是女性主義者,但毫無疑問地,她是女權思想中重要的象徵人物之一,女性主義論述中不可或缺的美麗符號。(延伸閱讀:Mary Beth Edelson:女性主義者的藝術理論與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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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dit——
撰稿 | 再見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