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群網站的興起,創造自戀狂的世代

(封面圖片來源:Kendall Jenner on Instagram

在英國經典尻片《猜火車》的開場,電影主角Renton(Ewan McGregor 飾)一登場就開始發表一篇貫徹虛無主義,任性又振奮人心的長篇演說,批判一場在柴契爾夫人掌權的年代大肆興盛,卻令人精神層面崩潰流離的唯物主義浪潮。

一句「選擇你的生活」,開啟這段熱門至今的經典獨白:「選擇一台他媽的巨大電視、洗衣機、汽車、鐳射音響,還有電動開罐器;」獨白尚未結束,緊接著就要開啟更加精彩的下一段,對消費至上主義的批判。

在英國結束了保守黨長達十八年殘酷的統治時代時,這份台詞可說是對當時國情的最佳診斷書,也將永遠成為英國史上這段保守執政時期中,一代流行文化的墓誌銘。然後在整整二十年之後,《猜火車》在今年一月推出了續集電影。

設定在原作的二十年之後,伴隨著二十年後新形象的Renton咆哮著:「選擇你的生活,」他接著道出:「選擇Facebook、Twitter、Instagram,渴望在某個地方,有某個人會在乎你;選擇搜尋你的前任,希望自己從來沒做過那些爛事。」接著列舉出一連串不同種類的當代焦慮。儘管續集並未與前作同樣出色,從社群網路的切入點也被許多網路言論駁斥為膚淺,《猜火車2》仍然是2017年最令人振奮的一部電影。

自Facebook使用者激增至今已十年,這段期間內,我想沒有人能舉出任何一個大型文化現象的發展,能夠與社群網站並駕齊驅。(延伸閱讀:知性Youtuber:資訊時代的價值觀激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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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TriStar Pictures

它改變了人們溝通的模式,它催化了川普的勝利,將使用者分散到各自的「同溫層」,引出人類腦中對「被關注」的成癮現象,也帶來對新聞媒體產業毀滅性的威脅。如果想要列舉出所有改變世界的方式是徒勞無功的,因為任何方式都有副作用;但我將要舉出一個具爭議性的論點:社群網站把一整個世代的人變成了狂熱的自戀者。

最美自拍角度創造出的「照騙」,選擇性地發佈動態消息好讓自己看起來比實際上更快樂,社群網站已經奪走新自由主義的自我中心宗旨,以摻了卡洛因的類固醇取代之。雖然柴契爾夫人和雷根(前加州州長)可能助長了Renton在《猜火車》中諷刺的貪婪和自私,但社交媒體卻讓人們將自我癡迷的能力提升到新的極限。

矽谷科技大佬和那些沉迷Snapchat而鮮少外出嚐鮮的青少年們也許會抗議說,社群網站讓世界各地的人們可以互相連結(無可否認地),但這些連結不該被誤解為任何一種集體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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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Mark Zuckerberg on Facebook

所有的社交媒體平台都是由大量的使用者互相競爭粉絲人數、讚數、分享和收藏,以及任何可能的認同形式,而不該是任何集體目標。

當然這並不是唯一的目的,而且很多看似友善的互動並沒有任何根據,而是源自於許多人將自己理想化,並將對自己理想化的想像,投射到現實世界——臉書大頭貼,那是他們想像中的自己,而不是他們現實中的樣貌。(延伸閱讀:日本人的臉書——Twitter推特社交文化觀察

就邏輯上來說,這種對自我的極端關注,有導致自我癡迷的傾向,但這程度遠遠不只是人們拍太多自拍,並將每件事都視為打卡的機會。而是每一個生活中的事件,即使他們的粉絲並不真的在乎,都會成為他們自我推廣的素材。人們甚至會在臉書上傳送生日祝福給父母,即使他們的父母根本沒有使用臉書,這件事是完全可笑的。

我懷疑任何人都能隨口解釋為什麼他們這樣做,因為這可能是一個反射性動作:他們已經知道分享可以獲得認同,而這感覺很好,所以他們繼續分享。每一次被按讚和分享,腦內都會產生一點點類似一小塊焦炭的多巴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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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Dallas News

這就是為什麼人們總好像生無可戀一般,在每一張Instagram上都寫上:#tagsforlikes、#likeforlikes和#likes4likes。人們對於認同的渴望非常顯著,它幾乎已經產生了一個完整的經濟模式,人們將自己推向世界,提供不誠懇的分享換取不誠懇的喜歡。只要這些令人感到自我肯定的通知跳出來,其他意見就都不重要。

然而社群網站能推動的憤世嫉俗程度是驚人的。例如Highsnobiety(原文網站)總部設在柏林,而去年十二月,一名伊斯蘭基本教義派主義者將卡車駛進城市西部的聖誕市場,造成十二人死亡,五十六人受傷。

Facebook——隨著其長期且全面性地關注全球事件脈動——為此新增了一個附加功能,允許柏林的使用者可以使用此功能向所有人報平安,所以他們不必單獨回覆朋友或親戚的擔憂。我無意爭論這是否有幫助,但是在這之後發生的事讓我感嘆。

在我的動態消息中,越是熱衷於社群網站的人(你知道的,就是那些總是使用Snapchat狗狗濾鏡,孩子氣的蠢蛋們)全都爭先恐後地發表他們會這齣悲劇的「看法」。我無法記住所有這麼做的人,我也沒有打算要看完我動態消息中所有人的貼文,但我可以舉一個其中最直截了當的例子。一個我的臉書好友寫到:「我標註了平安,但至少有九個人還沒!這場災難真的太慘了。」social-media-narcissism-5-1200x800

(圖片來源:despair.com

沒錯,大屠殺很糟糕,就像雪是冰的、二氧化碳是CO2一樣,眾所皆知。但這麼做的目的除了讓臉書使用者可以知道你不是反社會人格之外,還有任何別的功能嗎?為了獲得留言,當然。

讓人獲取自我認同的讚、 留言、追蹤。毫無疑問,現在讀這篇文章的人可能會給我一個憤世嫉俗的大帽子,但我認為真正令人憤怒的,是將人類世界一場重大悲劇轉化為一則則Facebook貼文,並為使用它的人們提供了一個自我推銷的機會。當人們從事一些正常的行為:探討議題,集體哀悼,發表意見時,卻受到輕視。他們想要灌輸的觀念是,唯一能夠區別這些行為和無聊的守靈儀式的,只有媒介的不同。

表面上看來,沒錯,他們說得對,但卻有一個根本上的差異:在數位時代之前,這些行為是我們,和那些與我們生活有直接關係的人,分散的行為,但社交媒體是一個非常公開的平台。上述我所引用的Facebook使用者,不僅僅是為死亡的人們表示哀悼,他們更將自己置於悲劇的情境之中,重點不僅僅在於死者,更是他們對發生的事情的感受或想法。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2015年十一月法國恐怖攻擊之後,Facebook讓使用者在他們的大頭貼上掛上半透明的法國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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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gottabemobile.com

它的目的是表現出一種空虛的團結,與死者、死者親屬,以及所有透過天時或地利而倖存下來的法國人民站在一起的表象。我記得我曾在一則極度自我中心的推特發文中陷入論戰,對方真的相信他按一個按鍵所表示的同情,可以以某種方式讓人們在親人被殺害後感覺好一點點,好像全世界任何人也都只會想到他一樣:「天啊!太可怕了!但如果我知道世界各地,有數百萬人正在用我們國家的旗幟蓋在大頭貼上,我現在覺得有好一點。」是的,因為能讓人們從極度痛苦中抽離的唯一辦法,就是這些瘋狂的強硬外交手段。

但是這些真的和在十二月份的襲擊之後,人們在柏林的悲劇現場留下鮮花和蠟燭,這樣老派的行為不同嗎?是的,因為這需要身體力行的參與,和具體的投資,投入到這場所謂的悲劇之中。這個近乎宗教的朝聖儀式,你必須要先抵達現場,即使那地點只在你家對面,你還需要付出一點點的犧牲,去購買鮮花或是蠟燭,這些都比發一則臉書動態或是推文來得需要更多努力付出。social-media-narcissism-7-1200x800

(圖片來源:picjumbo.com

這是一個匿名的儀式,因為沒有人可以分辨哪一朵花是誰留下的,這完全和社群網站上的哀悼相反。那些庸俗的群體行為,透過消費死者換取人們的目光,並將其重新定義為「哀悼」,正如前述,是以互動、迴響作為回報的。此外,一些總是逃漏稅的矽谷企業集團,發表那些老派、千篇一律的哀悼也無法獲得迴響,因為他們寫出這些不是因為出自真誠,而是因為這是他們的商業服務模式。

不過我不想因為這些人類本能,和那些幾乎無意識的行為感到可恥(如果我上面引用的那個Facebook的朋友恰好在閱讀:我並非針對你,你只是那個最難忘的例子),但是最重要的一點是: 這些科技巨頭悄悄地爬進了我們的腦海裡,重新佈置了我們的大腦。他們創造了一整個自我中心的自戀狂世代——就是我們——正當我們因為一邊閱讀文章一邊搜尋著Kony而分心時,要記住,註冊時可能是免費的,但長期使用要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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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dit——
原文作者 |  in 原文出處
翻譯 | 再見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