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山修司《拋開書本走上街》:淺談日本七〇年代的集體黑暗

你是否對人生感到厭倦?是否有逃到某個遠方的渴望?

寺山修司擔綱導演、製片及原作劇本的前衛實驗電影《拋開書本走上街》,改編自他所引領的劇團「天井桟敷」的音樂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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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開書本走上街》電影海報)

電影以黑暗的序幕開場。一位五官神似寺山修司的不得志少年,突然對觀眾高呼著意味不明的厭世情懷:「你在幹什麼啊?就算你此時此刻坐在電影院的椅子上也不會發生什麼事,巨大的螢幕中什麼也沒有。如果你想要在暗黑的電影院裡帥氣地墮落,那你就不要像乖乖牌一樣合乎禮儀的坐著嘛!」

然而在電影的尾聲裡,那個在開場時挑釁觀眾的少年又出現了。以挑釁的台詞作為開始,又以挑釁電影的弱點作為結束:「電影就到此為止吧。接下來就是我說話的時間。(環繞周遭思索了幾秒鐘)電影是不是只能活在黑暗之中呢?因為在亮燈時螢幕就會消失。我討厭電影!唉呀,只能活兩個小時的螢幕,我討厭你!再見!」就這樣少年在電影放映時間裡,透過這樣的方式把無以名狀的生存之苦悶宣洩出來,在有限的上映時間裡無盡無休的進行一場自我探索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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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掉書吧!走上街吧!」)

美國於二戰之後出現「垮掉的一代」。但日本也曾經有過「黑暗的一代」。

日本經濟於1950年代開始進入高度經濟成長期,1964年舉辦了東京奧運,1970年舉辦了大阪萬博。伴隨著這兩項世界級盛事,當時整個日本都處在繁榮向上的氛圍;因經濟繁榮而得意忘形,精神卻是空洞的。日本雖然從1945年二次戰敗的廢墟中重新振作起來了,但政治上與心靈上卻有過與不及的缺陷。當時,日本國民究竟有何理想,又有誰能夠引導他們往何處?答案是沒有任何人。

高度經濟成長期劃下了休止符之後,迎接的是一種疲憊感無限蔓延的七〇年代。不知何去何從,尚無起點,亦無終點,有的只是一種黑暗的執念,一種純粹墮落的執念。

七〇年代的前衛鬼才藝術家,寺山修司的處女作《拋開書本走上街》述說了日本七〇年代的集體憂鬱,集體墮落。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虛無、挫鬱、病態、骯髒不堪且太陽照不到的地方。人們情緒高昂,壓抑沈悶,抑鬱不平,加上日本人普遍含蓄內斂的民族性格讓黑暗的執念奔騰到最高潮卻無從談起,也無從發洩。社會上人心浮動,思想混亂,呈現一種精神虛脫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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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開書本走上街》電影劇照:「自由之心絕不饒恕自由之仇敵」)

然而在探討七〇年代的電影藝術時,不能不提到一間電影公司叫做ATG(アート・シアター・ギルト)。ATG是活躍於1961至1980年代的日本電影公司。有別於一般院線商業片的電影公司,ATG採取了非商業主義的電影製作方式,並在當時發行了許多獨樹一格的藝術電影,也積極地採用了當時許多的新銳導演,對日本電影界帶來了空前絕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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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衛藝術家寺山修司)

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寺山修司。他曾經不斷地對各種媒體進行挑釁,他是那個時代的怪誕寵兒,他是劇作家,也是天才詩人和異端導演。電影是距離白日夢最近的藝術。含苞著白天與晚上,光明與黑暗的虛實交錯。崩壞的故事、作者的矛盾也將通通都被允許。因為電影本身就是個虛構的產物。然而那個虛構又將開始去侵犯現實。

在電影裡,你可以看到描寫青少年題材的各種邊緣要素。如充滿憂憤的青年,主角是個二十一歲的打工仔,居住在貧窮的廢墟之中。說到他的家庭實在是不得了,他有個無業遊民的父親、偷竊慣犯的奶奶,和溺愛兔子過度且家裡蹲的妹妹。他想盡辦法要脫離那殘破不堪的家,於是他驅動了他的想像力,夢想藉由人力飛行機逃脫出這個令人窒息的世界。驅動想像力是不需要任何外在資本的。只要一個按鈕,隨時隨地,它都可以將你從難以平息的世界抽離。這是一個用妄想去描寫一個不得志少年的青春物語。

在豔陽高照的新宿街頭下,一個在掛著疑似陽具的拳擊沙包旁叫喊的女子。還有在交叉路口演講的中二病女生,邊吸大麻邊對鏡頭比YA的男女,在鐵軌上裸體做愛的男男女女們,在雜誌留言板上尋找同好的變態紳士們,脫掉水手服並大聲歌唱著《如果我是蕩婦的話》這首歌的一群女高中生。

這部電影之所以能夠吸引人,是因為它觸動了感同身受的開關,呈現了青年普遍性的挫鬱感。更何況電影裡都是一群過著笨拙人生的廢物,無可救藥的傢伙。這群人借助寺山式的那套難解怪誕的語言,在電影裡任憑叫喊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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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開書本走上街》電影劇照)

一個個史詩格局的諷刺畫面,連續呈現在看似雜亂無章的故事架構裡。又或者其實根本就沒有所謂故事架構這種東西。畢竟《拋開書本走上街》是一部實驗電影,許多人可能會認為實驗電影非常無聊,因為創作者過於強調激烈的藝術性,使他們不把觀影者作為討好的對象。但不知為何,就是無法不被他所創造的影像給吸引。虛實交錯的影像美學、放肆地搖晃攝影機的畫面等等,其中含有超乎想像,某種稀有的超現實能量充溢在電影裡。

只能在夢裡墮落。因為不墮落就會死掉。為了存活,只能選擇墮落。這是屬於那個年代的執念。

時代的歲月流轉之下,當時的年輕人現在已成為六十幾歲的耳順之年。然而存活在從書本的世代轉換成現今網路的世代的我們,或許可以從電影裡讀到某種寓言性質的鼓吹與吶喊。

本作品獻給所有愛好惡趣味的電影迷,思索人生的年輕人,活在妄想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