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離家記》體制牢籠中藏不住的亮麗春光

世上一切道理都有其源由,而任何道理走到極端都將導致悲劇,風俗、法律、宗教亦如是。

烈日當中的土耳其小鎮,陽光讓海水和沙灘更加鮮豔,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齊聚戲水;身著高校制服,長髮飄逸的女孩們騎在男孩們的脖子上玩耍,如此揉合了青春與曖昧的燦爛光景,在電影《少女離家記》當中,卻是一切恐怖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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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離家記》電影海報,原文Mustang意義為「脫韁野馬」)

本片導演丹尼斯・坎澤・艾胡芬(Deniz Gamze Erguven)本身就是一位土耳其裔法國女性,出生於土耳其首都安卡拉,尚未離開強褓時就已移居法國,只有每年寒暑假期間會回到土耳其。即便只有一年兩度,她仍然對土耳其當地風氣深有所感,繼而創作了這部電影,處女作便一鳴驚人。她曾說到:「土耳其女生很早就得接受人們用『性別』去定義她的事實,我強烈地感受到女人的性化,好像每個小動作都可以跟『性』扯上關係,就算那不是妳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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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與五姊妹演員合影)

《少女離家記》故事敘述一個位在土耳其臨海偏鄉的家庭,因父母雙亡而由奶奶隔代教養的五姊妹Sonya、Selma、Ece、Nur、Lale,在稀鬆平常的一日放學時段,被鄰居撞見和幾位男學生在海灘戲水,一句路過婦人的閒語,讓五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從此失去自由。

(以下內容含有關鍵劇情,請讀者斟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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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回到家,還釐清情況的五姊妹,立刻輪流遭受奶奶的毒打。起初姐妹們全都躁動地拍門抗議,甚至結黨前往打小報告的鄰人家。一群將制服穿得邋遢,卻面泛光彩與憤怒的少女們,那時還抱著天翻地覆的決心,然而自從第一道門關起後,逐漸心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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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女孩們一再找到不同的逃家路線,家中就會再裝上各種鐵窗、鐵牆,即使粉刷地雪白,也再也映照不出少女們原本泛著光芒的青春模樣。五姊妹從此不再上學,成天在家上「新娘課程」,彷彿只有結婚是人生唯一目標,處女膜則是唯一資格。(延伸閱讀:「為什麼要糟蹋妳的身體?」女人的身體究竟要對誰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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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囚禁在家中的少女,只能在房間尚有陽光的一隅做日光浴,畫面美麗又諷刺)

在片中,代表了權威的有兩者,一是表裡不一的年長男性,一面強迫疑似不貞潔的女孩去就醫檢查,一面在私底下對女孩們行使性暴力的伯父,另一是頑固又默許暴力的年長女性,也就是負責照顧五姊妹的奶奶,即使私下責怪性侵少女的伯父,仍無力也不願起身反抗這整個病態的父權架構。無論上述何者,都認為自己是為了守護教義而將所有事物都「去性化」,為了女孩們的將來而保護她們的貞潔,實際上的行為卻是以精神及身體的暴力剝奪女孩們的自由,以「待嫁」之名將五姊妹囚禁在家中。(延伸閱讀:路西法效應:權力、情境以及默許,讓結構中的人們都犯下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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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換上素面洋裝,無奈的女孩們)

而一切強加在女孩身上的重擔,繁文縟節的課程、行為和衣著的全面改造,為的全是一次「以神之名」舉行的提親儀式,即便新娘、新郎兩人眼神毫無交集,甚至透露出強烈的厭世訊息,長輩們仍能睜眼說瞎話般讀出一句準新娘們的畢業詞:「既然他們互相喜歡,那我們就以神之名決定這件婚事。」如此草率,而女孩們所受的苦處,彷彿一場玩笑。

其中五姊妹在面對困境時的不同應對,也彷彿是女性集體的縮影。大姊Sonya的聰明和好運,玩弄規則讓自己得以與交往中的男友結為連理,彷彿在資本主義,或是父權架構中通曉規則,得以隻身在不公平的體制中通往幸福的角色,無錯之有,卻也默許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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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姊Sonya在婚禮上忘情舞蹈)

二姊Selma則是消極、無力的角色,代替大姊嫁給了前來提親的陌生男子,唯一一次的反抗,竟是在因為洞房後並未落紅而被強制就醫檢查時,對醫生戲謔到的一句:「我就是個和全世界男人睡過的蕩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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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初夜沒有落紅而被強致送醫的二姐Selma,連婚紗都還來不及換下)

片中特別令人心碎的片段,就是是三姊Ece在被「強迫訂婚」的當下,因知曉情勢的沈重、自身的渺小而導致絕望,眼神孤絕地端著本該送給客人品嚐的整盒餅乾,不停地將它們送進嘴裡。暴食的症狀漸趨嚴重,在這個每個少女都被盯緊的環境,卻沒有人和一個人發現一個心靈的危險,直到一次日常訓斥後的槍響,Ece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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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望而舉槍自盡的三姊Ece,揭露了許多土耳其女性的處境)

電影至此已經夠令人絕望,原以為導演將以此情結作為片中人物想法的轉捩點,沒想到奶奶和伯父在當下的反應,竟是先支開其他女孩。電影氛圍演變得不安到令人恐懼。而接下來四姊Nur和小妹Lale的逃離,好像只是為了讓觀眾消除一點絕望般,就算片尾有兩位少女成功逃離了小鎮,在現實世界中的土耳其,多的仍是放棄掙扎的Selma,和不為人知的Ece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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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過窮追不捨的長輩們,終於逃離的四姊Nur與小妹Lale)

本片在2016年獲得奧斯卡、金球獎最佳外語片提名,以及法國凱薩獎的最佳影片、導演、原創劇本等九項大獎提名,更入圍了美國滾石雜誌、綜藝報的年度十大電影。一部在各國深受推崇的電影,令人難以想像在其上映的前一年,2015年時,片中國家土耳其仍是在「世界性別平等調查排名」上,145個國家之中,位居倒數名次的第130名。

截至今日,為「維護女性名譽」而進行的榮譽殺人、榮譽自殺仍在許多國家不斷發生,原因僅是因爲和男孩說上幾句話。而強暴、性侵更是家常便飯,就連笑容都是禁忌,更不用提檢討被害者。而上述一切被害的發生,竟然都只因為身為女性。暴力的體制不該被習以為常,身而為人的自由不該因任何原因而被剝奪。

自由得來不易,片中唯一重視且將自由發揚光大的角色,小妹Lale,被安排作為全片旁白,除了為了讓電影步調稍微輕鬆外,更是對於年輕族群的寄望,讓片末逃出小鎮的兩人,得以讓整個故事重現希望。身在性別意識比土耳其較為先進的環境,仍然不該默許,甚至推崇任何父權和宗教的暴力。正因擁有自由,才更應該珍惜、稟持著這份自由,再去抗爭更多身而為人應有的,被剝奪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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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 | 再見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