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特森 / Paterson(台譯《派特森的幸福詩篇》)
Jim Jarmusch 吉姆·賈木許 ,2016
派特森是美國紐澤西州派特森市的派特森23號路公車司機。
派特森抱著和這城市有點親密又有點距離的方式過著他的每一天。時間的分化是這樣子的: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早上六點半前起床,上班,下午在瀑布前吃stanley綠鐵盒中的愛妻便當。回到家後扶正歪斜的郵筒,和妻子一起用餐。晚點帶寵物鬥牛犬去走走,在酒吧喝一杯後場景再轉回美麗的早晨。嘿,又是新的一天。
派特森的心在哪裡呢?在詩裡。
在詩中,他觀察著事物。事物衍生詩意,在規律中他發想著字句。在內心朗誦著,在秘密筆記本裡書寫著;派特森的平淡生活有如淡進淡出的詩句。生活中唯一的科技是他每天行駛的公車,沒有電腦、電視、平板、手機,生命裡有一條不想跨過的分隔線。科技產品、新的事物和嘗試幾乎都是妻子帶來的。
羅拉是派特森的妻子。作著夢、抱著夢想、計畫活動、不斷嘗試、鼓勵派特森嘗試,這樣輕輕推動著派特森稍微不同的每一天的就是羅拉。在家裡,她不斷改變家裡的視覺、房間的裝飾、自己的裝扮,也嘗試著研發不同料理,透過網路和活動找著自己喜歡做的事。一天過一天,她和派特森過著相知相惜的生活。
這樣有如詩一般輕如雲朵的電影有什麼吸引人之處呢?
派特森。
每個人彷彿對派特森這個地區抱著一股慾望。想要了解這地方,想要成為一份子;對於歷史津津樂道,對於在這地區出沒或生活過的名人如數家珍,詩人在這兒寫了詩集,詩人來這兒因為敬仰的詩人在這兒生活。
雙胞胎。
視線不斷停留在城市中一對又一對的雙胞胎身上時,派特森心中想的是什麼呢?是羅拉夢中和他生下的雙胞胎嘛?一對「他會喜歡」的雙胞胎。羅拉覺得「他會喜歡」的事物他真的喜歡嘛?不一定。但是,派特森不會抱怨。也正是因為沒有抱怨,他的詩都不是掛在世俗腰帶下沉澱的重量。派特森的詩如瀑布般直瀉而下,正如他內斂的情感。
提著餐盒的回家路上,遇見坐在矮牆上等待的年輕女孩。女孩是詩人,並且是雙胞胎中的其中一個。吸引了派特森過去的是什麼呢?跟自己一樣帶著筆記本的那股氣息。女孩朗誦了自己創作的詩,而派特森帶著詩中迴盪的音韻回家了。
“Awesome! Bus driver that likes Emily Dickinson.”
「太棒了!喜歡埃米莉.狄更生的公車司機。」
別離時女孩笑著說了這句話。
每個行業都有自己典型的樣子,這是分門別類的觀察。公車司機應該是什麼樣子呢?酒保應該是什麼樣子呢?家庭主婦應該是什麼樣子呢?詩人又應該是什麼樣子呢?那擁有兩者身份的人是什麼樣子呢?
我是詩人。我是公車司機。我是我的雙胞胎。當眼前不斷出現雙胞胎時,人會陷入自己應該是複數的荒謬。我的複數在哪呢?人不再是獨一無二。一個全人的必備條件是有兩個「自己」的存在。
Emily Dickinson死後多年作品才開始被關注,並被認為是現代派詩人的先驅。而其中這首詩”I’m nobody! Who are you?” 是1891年被出版的作品。
I’m nobody! Who are you?
Are you nobody too?
Then there’s a pair of us – don’t tell!
They’d banish us, you know.
我誰都不是!你呢?
你也誰都不是嘛?
那我們就是一對了…不要說出去!
他們會驅逐我們,你知道的。
How dreary to be somebody!
How public, like a frog
To tell your name the livelong day
To an admiring bog!
當個人物多麼沉悶!
公眾的像隻青蛙
整天說著你的名字
還是對著那讚揚的泥沼!
沒有和自己血緣同脈的雙胞胎,另一個「自己」的可能性就擴充了;我們「誰都不是」,那我們就「一樣」了。就算長相、性別、年紀全然不同,我們都是「詩人」,是隱喻上的雙胞胎。捏緊生活的纖維,讓字句貼著風融化在氣溫中。站在一陣線上,「我們」和高頌自己是誰的「他們」是不同的。
詩是什麼?詩人又是什麼?沒有詩的人是詩人嘛?
當派特森的詩被善妒的鬥牛犬啃成碎片時,沒有作品的派特森對於創作和詩人身份都開始動搖了。但是,就像掉到腦裡那一閃的靈光,一個日本詩人出現在他眼前,贈與他新的筆記本,並帶給他新的可能性。
傾瀉而下的陽光中,新的一天到來了。
心中默念,琢磨的情感排列成字句。
「多麼美麗啊!」她這麼說。
(《派特森》Paterson 電影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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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鄭敏
文字工作者,謬誌茗Mummumzine獨家合作作者,刊載其特點切入對於藝術的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