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像個天鵝頸,連著背脊挺得直立立的,繫上一抹印花絲巾,凱凱是個完全看不出來已經六十三歲的仕女,俐落的短髮與合身剪裁的褲裝,「現代與優雅」是旁人對她的第一印象。凱凱的祖籍在河北,家裡有四個兄弟姊妹,自己排行老三。爸爸在大陸時原先是掌稅務的工作,後來成了軍官,也因此在戰亂時,能帶著妻小逃來台灣,當時媽媽腹中還懷著二姐,帶了些行囊,也沒帶多少錢,就這樣顛沛流離的到了另一塊土地,當年是民國37年。
凱凱的爸爸,曾有過兩段婚姻,妻子都不幸年輕時紫玉成煙了,其中一個前妻留了個大兒子,逃難後被留在大陸,後來也就見不著了。凱凱的媽媽,娘家在當地賣雜貨,家境不錯,家族晚年得女,也就寵成了個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跟凱凱的爸爸是在相親中認識的,恰巧一個是寵愛女人的敦厚男人,一個是小鳥依人的小家碧玉,兩人也就珠聯璧合成了亂世夫妻。戰亂倉皇來到台灣後,軍官們先在基隆落腳幾年,住在配給的木板屋,後來因為職務的調度,全家住到了師大雲和街的眷村。這時候凱凱出生了,出生在台北市立醫院,被取了一個單名「凱」,希望能夠「凱旋歸去」,回到大片江山土地,遺憾的是多年過去,爸媽以為只是暫時落腳的台灣,卻也成了落地生根的家鄉,原來的家,再也「回不去了」。
雲和街軍眷,喜歡聚集在村裡唱平劇,凱凱的媽媽平劇唱得好,每天都會到中正紀念堂練唱,唱得是正宗平劇,也會唱越劇、豫劇,就是俗稱的河南梆子。凱凱認為這些戲曲是「小同大異(非大同小異)」,跟著媽媽唱也就會了,跟著拉胡琴的鄰里,一起「票戲*」了起來,還因此上過廣播電台唱劇。當時因為全家迷凌波反串演出的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家裡買了黑膠電唱機,後來都在聽西洋流行音樂,那時候許多唱盤其實說實話都是盜版的,一張有好幾首歌,都是不同歌手、樂團的碟,家裡買了好多西洋唱片。60、70年代,人們崇尚西方文化,凱凱笑到:「當然崇洋啦!大家都崇洋媚外。」,凱凱說:「學生時代看西洋電影、聽西洋歌,西方國家又進步、又開放,思想也好、美學也好、音樂也好,全部都迷人多了。」
*註:非職業性之業餘戲劇演員與樂師所做的演出,稱作票戲
凱凱從小就喜歡畫畫,但並不是要以藝術家為人生志業,而是為了逃避讀書。凱凱認為自己小時候是個「非常乖巧的孩子」,雖然不喜歡讀書,但為了不讓爸媽擔心,也一直把書讀得好,總有個好成績,而逃避用的繪畫,被當時在電視台上班的二姐引薦給各大報,在聯合報、中央日報及許多當時名字也記不得了的報章上連載,還有自己的專欄,畫得是自己設計的時裝、髮型,還搭配一篇小短文。凱凱替自己取了幾個筆名,使用在不同的刊物上,從高中時就兼職圖文連載,對一個女學生來說,得到相當豐厚的稿費,當時一篇是120~200元,一個月大概會畫個五六篇,那年的物價牛肉麵一碗是8元左右。凱凱的爸爸每天都會將女兒的作品剪報收藏起來,榮耀於女兒的藝術天份。但逢大學聯考時,原本有意願去考師大美術系的凱凱,因為自己覺得不夠自信,加上爸爸也不建議將興趣做為本業,於是念了淡江商學院。
1965年(民國54年),美援停止,加上1971年(民國60年),台灣退出聯合國,許多人開始覺得前途堪憂,大批外省人移民出走,凱凱的大姐與姊夫就移民到美國去了。那些年,好多人都對美國充滿憧憬,除了American Dream,加上受到美國文化影響,無論是服裝、生活、娛樂,都是以美國為指標。年輕人們喜歡在家開「家庭派對」,用黑膠放著Disco音樂、在磨石子地板跳舞,多時髦啊。凱凱提到年輕的時候大家還喜歡郊遊,喜歡看書,除了西洋文學外,印象最深刻最喜歡鹿橋的著名小說《未央歌》,描述抗戰時期雲南昆明西南聯大的年輕學生們理想與生活的故事,是年輕的凱凱一讀再讀的情境,當時還喜歡作家張曉風的作品,朋友們也都喜歡,文字多美!
雖然曾經想要到美國留學,但考量所費不貲,加上自己自認是個保守的人,索性還是留在台灣深耕。大學畢業後,凱凱到了大東亞藥商工作,在那時候結了婚,丈夫在華航工作,也是外省人第二代,民國71年生了個兒子。當時是所謂的「台灣錢淹腳目」時期,蔣經國時代的經濟起飛、早年美國援助,加上當時台灣是「世界工廠」,每個人手頭都蠻寬裕的。凱凱想起,那時候工作薪水很高,生活過得挺享受,由於婚前談戀愛的時候沒定力跟時間畫圖,便也停止了插畫專欄工作,倒是好在上班後還有充裕的生活費可以買喜歡的服飾精品、欣賞美好的藝術品、邀約朋友在大飯店吃下午茶,公司福利不錯,還會去歐洲出差,當時最喜歡去義大利出差,凱凱想起說到:「很喜歡歐洲,歐洲真的好美。」
大部份人認為「外省人」說話語調「字正腔圓」,或許因為從小家庭教育跟鄰里間的鄉親都一樣,凱凱跟家人們也沒特別覺得「特別」,並且也不認為是一種困擾,只是一個根本性的差別罷了。反倒是凱凱的兒子,小學的時候因為說話特別「標準」,而被高年級的要好的學姊揶揄,因此開始故意講話「不捲舌」、「講台語髒話」,凱凱說:「畢竟,本省人比較多嘛,總是要融入啊!雖然我從小到現在,還是不會說閩南語,但大家還是可以交朋友嘛。」
有的時候,事情只要換位另一個角度思考,就會有截然不同的感受跟理解,也會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許多歷史跟政治上面的事件,都是有很複雜的脈絡產生的,也有很多的傷痛,是不可抹滅的事實。只是,同樣生長在一片土地上的人們,終究還是不要分裂、對立,後代才能更好。 「說真的現在哪有人在說什麼外省人、本省人了,大家還不都是一樣。台灣是很多元的地方,現在也很多新住民的加入。」。
民國76 年解嚴之後,雖然開放可以回大陸探親,但外省第一代已經回不去了,過去的家已經人事全非,到凱凱這些外省第二代時,也就覺得沒什麼差別了,不會再覺得該「回去」哪裡、該「去」哪裡,反而是台灣這片土地才是成長的家,家人們都在這裡,這也就是家了。人們因為時局而相聚在這裡,小老百姓的,也只是希望努力把生活過好,衣食無缺,代代相傳。不管未來如何,會往哪裡或該往哪裡去,也只是希望我們兒孫在這塊土地上過好日子、把日子過好而已。
「過好日子,把日子過好。」
本文收錄於謬誌茗 Mummumzine週一不魯謬謬 Monday NOT Blue系列
文章作者|葉巽 Yeh Xun
總編輯|Emi Yeh
主題圖像設計|葉巽 Yeh Xun
附圖均為受訪者提供原作
以藝術家為人生志業,巽為風卦,來無影去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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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出處)
初生嬰兒時期,每個人都是一個構成最小單位的圓點,每個圓點在生命的本質來說都是一樣的,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接著,我們會得到一個命名,就是我們的名字,伴隨著周遭環境的改變及內在智慧的成長,人們會改變自己的樣子、稱呼,以及對待其他人們的方式,讓我們在所處的世界裡不至於無所適從。在步入制度組成的學習體制、就業體制、領導體制、政治體制後,每個圓點無法不面對競爭,有贏家就會有輸家,有第一名的人,就有最後一名的人,以一個分眾分類法的單一切入看待,這樣的競爭模式,就如同一場「人吃人」的遊戲,每個人都是一名玩家。
(圖片出處:筆者親自參與遊戲畫面,匿名取了挑釁意味的名字「Big Ball」參加遊戲,隨即成為被獵殺對象)
(吳曉樂《上流兒童》書封 / 圖片出處 / 鏡文學)
電視劇《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原作小說作者吳曉樂,在今年推出最新小說作品《上流兒童》。以一位中產階級母親視角,描述一個家庭因為兒子機緣所創造「翻身」契機,踏入上流社會生活的故事。每一個以愛為基礎的惡意,及每一個需要代價換取的美好,卻都深刻滿足了內心深處的懼怕與慾望,讓人索求無度,像細胞球遊戲中不斷吞食的球,幻化為絢爛而美好的複合體。然而,卻忘了自己也會被更大的球吞噬掉,成為結構中的一份子。
(圖片出處:筆者以「Don’t eat me」為名參與遊戲,上方為空間限制)
一開始只是個小小的細胞球,不斷吞食比自己小的細胞球為食物壯大自己,設法爬上食物鏈的頂端。 虛擬遊戲可以重新開啟,但在不能重來的遊戲中,你會選擇怎麼玩?是享受著獵殺的快感,一步一步邁向贏家 ; 是在過程中尋找BUG,改變遊戲規則 ; 藏匿在「刺球」裡面,避免被吃掉,亦或是乾脆放棄競爭,按下ESC鍵退出遊戲,成為「植物菌」漂泊在遊戲世界中等待被吃掉。無論是什麼玩法,我們都只是玩家而已,但值得慶幸的是,至少,我們可以選擇用什麼角度看待遊戲,我們可以決定自己該怎麼玩。
(本文為作者主觀聯想延伸主題,與遊戲本身無關。Agar.io為2015年推出遊戲,簡單的遊戲方式與有趣的對抗設定,帶給玩家許多休閒趣味)
封面照片|漫畫澀谷金魚 / 蒼伊宏海 (圖片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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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葉巽 Yeh X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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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余里子老師最為人知曉的作品是《今日的貓村小姐》。貓村小姐以一個貓管家角色融入人類日常生活。人類所有的不完美都毫無掩飾,直率的暴露眼前。但即使人類又粗鄙又互相傷害,其中那微微的亮光仍輕巧的溫暖著讀者。《逢澤理玖》彷彿《今日的貓村小姐》再延伸出的角色,但這次主要是以14歲、與眾不同、美麗少女的世界帶出未成熟青春期的感官/理性控制。
只要時間流動,「成長」也一併進行著。身形的轉變、想法的進化、經驗的累積,這些都是必經過程。但是也不是每一項都能平穩的一起等比上升,在更多的時候,人都在推開自己和接受自己的過程中拉扯著。有些人裂成碎片,而大部分人蜷縮著部分的自己彆扭的活著。
你/妳還記得自已14歲的模樣嘛?
成長中,父母是大部分的人模仿的對象。不論是敬佩、喜歡、厭惡,在潛移默化下一部份成為自己。至於那一部分佔的比例多大,或之後如何再轉化都是未知。
任性是一種行為;彆扭是一種態度。
人很任性,渴望「自由」的同時又想要更深的「連結」。然後,永遠不滿足。這樣的人們帶著彆扭成為父母,並對自己和孩子帶上雙重標準的眼鏡。日復一日,孩子的歪斜已經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以忍受的程度時,父母開始感嘆代溝、青春期、並用更錯誤的方式把孩子推進他們無法處理的紊亂。
《逢澤理玖》就是這樣的故事。
14歲的逢澤理玖不知道悲傷是什麼。對她來說,「悲傷」和「眼淚」是無關的。在無塵的世界中,她一邊被極盡的保護著但又同時被狠狠傷害。但在被傷害的過程中,逢澤理玖並無知覺。這些傷害的外頭都包著「愛」的糖衣。人們如此友善,自己的生活沒得挑剔的照自己方式進行著。漂漂亮亮的外表和看似乖巧的舉止和這世界和諧相處著,怎麼想都不像是會被生活勒緊的人。
「愛」到底是什麼呢?又到底什麼是「好」呢?如果爸爸愛我的話,那為什麼他會外遇呢?媽媽如果愛我的話,她怎麼可能會把我送去她本身最厭惡的關西地區呢?但是,無疑的,爸爸媽媽是愛我的。
如果不愛我,有才華又幹練的媽媽就不會這麼努力照顧我的健康,吃都吃最好的。如果不愛我,又帥又時髦的爸爸就不會在路上巧遇我時,還帶我去吃甜滋滋的鬆餅。就像溫熱的眼淚雖然掉了下來,但我其實並不悲傷。我很幸福。
人的精神是個非常奧妙的水壩。到底能抵抗多少的壓力才會瞬間沖垮?
很多時候,人都是活在別人眼光下的。因為別人開心而開心,因為別人說好自己才覺得好。而那個想要討好的對象最初都是父母。「這不就是你們要的嘛?」孩子眼理亮晶晶的反映著大人們深處的慾望。活在期待中,用自己的方式試著達到這些期待,但從父母得到的答覆永遠是「這都是為了你好。」成人時常戲稱孩子為「小大人」,因為他們覺得孩子承載著「簡單」的大人觀念,但卻沒發現兒童有的是「複雜」的兒童概念。
而卡在成年人和兒童中間的「青少年」搖擺著。在被控制和控制的交替下越來越迷惘。一次又一次,到底控制的力道要怎麼抓呢?
逢澤理玖控制著表情、話語、眼淚。更進一步的,她也控制著他人的想法和感覺。「與眾不同」,旁觀者如此表示。身為一個人人羨慕,有渲染力的對象,逢澤理玖恣意的用自己的方式表達「愛」和「冷漠」。
「生活不就如此而已嗎?」在逢澤理玖的態度中可以看到有層殼輕輕覆蓋在她的身上,因為可以假裝不在意,她可以毫不在乎的表裡不一。
「好可愛喔!」看著父親的情人送給父親的小鳥,討厭小動物的理玖可以在父母面前笑著說出這句話。「來看看會怎麼發展吧,」手伸進籠子裡把小鳥緊緊的握在手心施力時,那溫暖的身軀奮力掙扎著。心底有個聲音冷冷的說著。「我們來看看。」
在學校時,理玖也是這樣實驗著老師們,「好無聊,來流淚一下吧。」流淚如果沒人看到就沒意義了。想當然,老師們紛紛表示關心,尤其是男老師們。「男老師的手機和電郵怎麼這麼容易得到啊」理玖想著。
操控這些流程的理玖無法操控父母的行為。完美父母所做的事一定是完美的吧,14歲的理玖沒有質疑,因為父母對她如此無微不至。他們相愛,他們愛我,媽媽也不介意爸爸有女朋友。那我有什麼立場反對呢。
於是逢澤理玖的身心分離了。哭著,但不悲傷;悲傷,但不哭泣。一直到那一天,她的眼淚和她的悲傷終於見面了,一起扯下簾幕,逢澤理玖終於悲傷的大哭。
那無以名狀的痛源自那無限數量吸附身上的吸盤,拔起每個吸盤那紅淤的記號都是幸福的象徵。
「幸福的逢澤理玖。」輕輕的,有人這麼說。
credit–
作者|鄭敏
文字工作者,謬誌茗Mummumzine獨家合作作者,以獨有視角切入觀看藝術、音樂、電影及文學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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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是一種來自生理亦或是心理層面所造成的複雜現象,甚至可以說是精神疾病,但是當停止睡眠又是什麼樣的一個狀態? 《睡》是村上春樹於1989年所寫的短篇小說,原文收錄於《電視人》一書,2009年搭配德國藝術家Kat Menschik特為此故事繪製的十餘幅插圖,精裝發行德文版,藝術家奇幻的繪畫作品用版畫呈現,精準伴隨著小說中連續十七天無法入睡的主角其意識擴張著,陷入一種卡夫卡式的日常生活變形記,當意識拒絕睡眠並且持續擴大,讓主角墜入靈魂的最深處。
「已經是第十七天無法入睡了。
我說的並不是失眠症。若是失眠正我還略知一二。唸大學時,我曾經一度發生類似失眠症的情況。不過除了睡不著之外,我是處於極度正常的狀態。完全不瞌睡,意識一直非常清楚。甚至可以說比平常更清楚。身體也沒有任何異狀。食慾正常,也不覺得疲倦。從現實的觀點來說,其中沒有任何問題,沒有任何不便。只是睡不著而已。」
(Kat Menschik插畫)
連續十七天無法睡眠,這已經是重度失眠與長期失眠的病理狀態,這樣的不正常現象發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身上,一個連名字也無需刻意告知,恰若一種「象徵性」的存在的平凡女性,驟然就這麼開始了一個永晝永夜之路。開始的契機是因為主婦在一場只記得不祥預兆的黑暗且黏滑的噩夢中驚醒,手腳發麻,只能躺在空洞中聽著自己呼吸的回音,噩夢後更怵目驚心的是,突然一個穿著合身黑衣的消瘦老人站在她的腳邊,眼睛伴隨血絲瞪大的看著她,不發一語、面無表情,不斷地用陶製水瓶向她的腳上澆水,但不管怎麼澆,水瓶裡的水源源不絕,她為這位神秘老人感到巨大的恐懼,想喊叫卻無法移動意識,因為深怕腳會腐爛溶解,主婦在慘叫中又再次睜開雙眼,不知老人來自夢境抑或是現實,但無論如何從此便開啟了無眠之日。
「但那慘叫並沒有發出聲來。慘叫只是在我體內無聲地響著而已。那無聲的慘叫在我體內四處亂竄,使我的心臟停止了鼓動。腦袋裡瞬間化為一片空白。連我的每一個細胞都滲入了慘叫。我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死了,有什麼東西融化了。」
失去睡眠的日子裡,這位家庭主婦開始重新閱讀《安娜 . 卡列尼娜》,看了三遍,她想起從小到大閱讀一直是生活的重心,從小學時代就愛去圖書館看各類圖書,零用錢也都用來買書,同學中沒有比自己愛閱讀的人。婚後一旦閱讀,馬上只想到的是孩子的事情、家中的事情、親戚的婚禮以及動手術的父親,不知不覺也習慣了再也不閱讀的日子。這突來的失眠,除了重拾對於閱讀的熱忱與專注力,她也重新品嚐婚後因丈夫禁止而戒掉的巧克力及餅乾,那是她少女時期的最愛,總是喜歡一邊閱讀一邊吃零食。本來婚後也不再喝酒的她,也突然強烈渴望以白蘭地跟咖啡佐以閱讀,渡過這神奇的失眠夜晚。
享受獨生兒子與牙醫丈夫睡著後的失眠時間,一天又一天,也沒有任何發現她的異狀,在白天非常俐落地解決例行公事與原來的日常生活後,一到了夜晚則是完全屬於主婦自己的修補時間,隨著失眠時間越長,意識也越來越清醒。本來就有運動的習慣的她,為的是維持喜愛的體態,但停止睡眠的這段日子裡,她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需求,感覺可以藉由運動將體內「一些東西」排出體外,意外的是伴隨著失眠過程,身體竟然變得更年輕貌美、充滿彈性。對自己身體的異常感到畏懼的自己,在圖書館尋找閱讀了有關睡眠的研究,她認為她自己在日復一日的家庭生活中耗損,又透過睡眠得到修正,這樣反覆的前方什麼都沒有,便開始不再為失去睡眠恐慌,儘管可能會因為生物機制必須付出代價,甚至可能發瘋,但她願意拋棄睡眠,反正人生「已經擴大了」,有著存在於此的真實感受,至少,沒有耗損的那部份的自己存在於此。
「這才是我原本應有的模樣啊。由於捨棄了睡眠,我擴大了自己,重要的是集中力,缺少集中力的人生,就如同瞎眼瞎子一樣。」
望著丈夫熟睡不醒的睡臉,覺得丈夫看起來像覆蓋著一塊褪色的肉,主婦想不起來丈夫從前的睡臉,只記得應該沒有這麼糟糕。而當自己檢視端詳心愛的兒子的時候,心中一個焦躁與不安讓自己產生厭惡之感,因為兒子酷似自己的父親,而那張臉又與婆婆非常相似—原來自己厭惡丈夫家族中一種「類似傲慢的部分」。她將買菜、煮飯、打掃、陪伴孩子當作義務。一旦習慣之後,那絕對不是什麼難事,甚至可以說很容易,只要把腦袋和身體的連結切斷了就好。
「自從睡不著之後,我所想到的是:所謂的現實,竟然那麼簡單啊。要應付現實,是相當容易的。那只不過是現實而已。那只不過是家事,只不過是家庭而已。這就像操作機器,只要記住了操作步驟,剩下的就是重複。」
「說起來,丈夫的長相其實有點奇怪。現在我還經常這麼認為,為什麼我會嫁給一個長得那麼奇怪的人呢?或許該用『沒有重點』來形容還比較貼切。有一次我曾經嘗試去描繪他的臉,可是一拿起鉛筆面對紙張,我都完全想不到丈夫長什麼模樣。當時我嚇了一跳,一起生活那麼久,竟然會連丈夫的長相都想不起來。」
一對伴侶在進入無趣的重複性日常生活之後,即使昨天與前天對調,也不會有任何不對勁,對於分不清日子的事實,與對於自己被納入這種人生的事實,這些如同儀式般重複的互動,都讓愛情就在機械式的平淡中日漸耗損,關係經營也剩下規律的維繫。特別是在孩子的加入後,夫妻對於彼此的靈魂本身,越來越陌生,甚至連過去時間點的彼此都越來越模糊了。在本書中提到一個有意思的觀點,人不管在思想或肉體行動上,都無法逃脫一定的個人傾向,人會在不知不覺間行動,而這種傾向一旦形成後就不會改變,人會被囚禁在那傾向的牢籠中過日子,在傾向中耗損,又透過睡眠及休息修正這個因耗損產生的偏差,週而復始。
這十七天裡,她不曾闔過眼,十七個白天,十七個黑夜。非常長的一段時間,連睡眠是什麼回事都想不起來了。當主婦閉上眼睛,試圖去喚醒睡眠的感覺,然而只存在著清醒的黑暗而已,讓人聯想到死亡。「到目前為止,我都把睡眠定位成死的一種原型。換句話說,是把死假設成位於睡眠的延長線上的東西。總而言之死就是遠比普通睡眠更深的,無意識睡眠—永遠的休息,熄燈(Black Out)。」或許又並非如此,所謂的死亡,或許和睡眠是截然不同的狀況,也許是一種無邊際又深沉的、清醒的黑暗。死亡也許就是在黑暗中永遠保持著清醒。
詭譎黑衣老人當時不斷倒在主婦身上的水,也許就是生命中的「感受」與「時間」,一些可以用「靈魂」來形容的各種元素,也就是構成生命不該被耗損的部分,隨著主婦不斷墜入自我的意識空間。而這樣的失眠結束在這第十七天,凌晨三點,主婦決定開車到港口夜行,在車中突然想到再也記不起面容的昔日男友,感覺到睡不著覺以前的記憶,好像正在逐漸以加速度遠去。突然,有兩個男人開始攻擊車子,試圖開鎖,並且不斷搖晃車子,她想起日前夜行時,附近發生了夜間謀殺案,在猛烈地搖晃中,車鑰匙墜落遺失,她也在恐懼中撞到方向盤,困在黑暗當中,故事也結束在黑暗之中。
日前主婦聽聞的夜間謀殺案讓讀者產生結尾聯想,但是又不禁念頭一轉,是否主婦只是做了一場長達十七天的長夢呢?是否主婦陷入失眠後的幻覺而不自知呢?更甚至是否主婦早以告別日復一日機械般的生活,自縊陷入永久清醒的黑暗之中?書中主婦的下場為何,是作者拋下的黑暗,在這個離奇的都會變形記中,看到的是一個日漸耗損的生命,又在一個實際耗損的過程中,快速擴張又加速墜落。女性生命的耗損其實不該歸咎於走入家庭,但是現實生活中許多女性在走入家庭後,便逐漸在被賦予任務與期待下,自願或非自願地逐步捨棄原來的人生,甚至包含失去所謂「生命」本身。每天忙於孩子的生活瑣事、照料打點丈夫的需求、無限循環的日常家務,不知不覺除了與自己本身距離越來越遙遠,也與整個世界隔離,隨著「時間」不斷地流逝,發現自己變成連名字也都逐漸被丟掉的「存在基礎」。
Credit—
文|葉巽
葉巽,以藝術家為人生志業,巽為風卦,來無影去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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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一部作品會打上「真實故事改編」六個大字,不外乎可以用於增加誇張到不合常理的劇情的強度,但在《抱》一作中,這六字的存在並無搭配腥羶色的畫面、超乎想像的劇情,反而是描繪了最普通、平凡,甚至有時候被稱為「魯蛇」族群的故事;即使有著吸引人的標題,內容對於性愛場景的描繪也毫不香豔,甚至在閱讀時還會不禁悲從中來,情緒夾雜些許恐懼,究竟對於快樂失去感知到什麼樣的程度,才會在對方如此溫柔的交易現場仍然感到抽離,甚至思緒雜亂到全身每個部位都失去知覺?
《抱》的故事主軸並非言情,而是描述主角永田(作者本人)從高中畢業後逐漸陷入憂鬱和厭食症狀的生活,在自我否定、壓抑以及他人、親人評價的綑綁等等,努力撐過每一個厭世值不斷上升,卻又拼命想讓自己找回動力好好活下去的日子。
一般大眾對於精神疾病的知識量缺少,其實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尤其實在精神疾病越趨廣泛的當代,許多人仍然不明白的是,憂鬱並非一種心情,而是令人尋不著來處的一股絕望感受,而這股感受不挑特定事件、時間、地點,說來就來,有時候甚至強烈到它就這樣襲來,即使患者自己知悉自己的患者身份,也不一定能立即分辨自己現在處於發病狀態。而在旁人看來,這樣的情況就成了「不知道你到底在難過什麼」「為什麼好手好腳卻整天躺在床上?」「明明只工作了一點卻累成這樣,不會太誇張嗎?」「你就是太閒/懶了,才會整天什麼都不想做。」
永田的日子雖乍看普通且無趣,卻著實了描寫這些看來懶散,事實痛苦如灼燒的內在感受。一幕主角永田太常因病遲到早退而受主管特別「關照」,終於在一次準備好出發上班的家門口,永田坐在玄關,突然失去站起來的力氣,就這麼一直傻坐著無法動彈,直到同事傳來一封通知他被開除的簡訊。
如主角這般「無聊」的人,甚至是在打工場所會讓人有點頭疼、就連部份讀者也對其生活習慣指指點點的「魯蛇」,透過作者以他最喜愛的漫畫形式,誠實到令人擔驚,卻也感到勇敢的程度,將其最細膩、痛苦的心思、日常一一畫下:這樣一個平凡魯女子的內心原來裝著一座焦慮且躁動的火山,岩漿早在十年前就漸漸浮近山口,每一次來自親人的冷嘲熱諷、自己對自己的壓抑和批判、來自外界的否定,都讓岩漿更加滾動一些,直到來自母親的一句話,為火山添加了最後所需的熱能,從此主角的心中彷彿被灼熱覆蓋成荒野。
「醫生叫我暫時休息一陣子,所以我就回家休息了。」「什麼?我以為你一直都在休息耶……」
她眼前彷若一片空白,自己這麼多年來是如此孤獨且辛苦地撐著這個罹患精神疾病的腦袋、努力撐著日常生活,直到有個專業的人終於告訴自己:「原來我也擁有喘息的資格」這個資格卻又讓這麼語氣稀鬆平常的一句話給奪走。在休息和自我否定之間,主角又輕易被推回自我否定的深淵。甚至連最關鍵,成為主角人生轉捩點的一句:「畫漫畫,要加油喔!」也是來自只有一面之緣的面試官。
「別人要是不認同你的努力,不管你實際上有多拼命,一切都是枉然,當時的我是這麼認為的。那些說『只不過被否定一件事就覺得整個人生都被否定了』的人,是從已被否定的95%再被否定掉剩下的5%呢,還是本來就不到100%呢?亦或是被特定的人否定的話,就等於全盤否定呢?我究竟屬於哪一個?還是全部皆非?我應該是都有吧。」——永田
而叫蕾絲邊應召的契機,說到底就像是一股永田心中的「求生意志」。長年來過度的自我壓抑(無論對於父母的要求過度看重,或是對於性,以及任何能讓自己快樂事物的想像),造成她不敢善待自己。因為覺得自己沒資格進食所以換上厭食症,雙腿瘦得跟手一樣細,之後厭食症突然轉變成暴食症,成天都失控般進食,而且一邊吃一邊怪罪、厭惡這樣的自己;又因為將父母的意志看得比自己更重要,內心彷彿有兩個自己在打架,真正的自我被討好父母的自我牽著走,不斷地在心中自我否定。(延伸閱讀:冷暴力:比肢體暴力更可怕,卻叫人難以察覺)
而對「性」的探索是一個契機,甚至可以說這個轉折點可以代換成任何與「性」的性質相同——同時具有令人歡愉、卻又受到壓抑特質的事物,但性愛絕對是此類事物中翹楚。永田意外讀到一則文章中的論點,讓她產生了許多念頭,這些念頭之間的快速跳躍、互相連貫,這些分鏡就有如憂鬱者的感知能力過強導致思緒排山倒海而來。
從家暴的孩子容易黏著母親,到自身對母親的喜愛、對母體(被包容)的渴望、對擁抱的渴望,最後是聯想到了「珍惜自己」,以及解放自己最羞恥、壓抑的渴望,那就是「性」。也因此,最終作者得以在獲得了些微希望(並不來自性的歡愉,而是自己勇敢踏出了這一步的經驗)的能量之中,決意要畫出一部「讓人覺得你還真敢放膽公開的私事」這樣的漫畫,並在漫畫網站獲得空前的人氣、關注和留言的鼓勵,讓她暫時提起了勇氣,繼續自己的生活。
有趣的是,雖然《抱》一書引起了非常多讀者的共鳴,感人至深,卻也不乏在留言串中見到「標題內容也太不符了吧!」「憂鬱症什麼的我知道啦,但遲到早退這不是個人問題嗎?像這種人如果是我同事,我也會受不了他」等等言論,彷彿書中世界的微型再現。
慶幸的是,作者也沒有被這些部分留言給打敗,創作出了續作《一人交換日記》,其中同樣以「真實揭露自我」的方式,描繪自己在出版《抱》一書之後的境遇,因此書而與家人之間的拉扯等等,比《抱》作更加血淋淋且令人心碎。雖然《一人交換日記》目前還在連載中,也尚未有中文出版,但大家可以先閱讀《抱》,收藏這本頹廢漫畫家一生一次的血淚。
「我覺得自己只能以漫畫家的身份活下去。漫畫是我的救生索。……只要想到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可以用作漫畫的橋段,就算遇到難過的事情我的心情也會好起來。」在Pixiv網站的專訪中,作者永田カビ曾這麼說到。描繪自身痛苦經歷的創作,需要多大的勇敢和堅毅才能完成,也許並非所有人都能理解,但幸好能夠理解的讀者們和作者永田還擁有彼此,讓人們能透過這部作品,知道自己並不是孤單的,無論那個理解自己的人身在多遠處,她為自己所做的努力,藉由這本書成功地傳達了需要的人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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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序場最末句就提出一個對自殺的經典詰問——人有沒有權利自殺?李屏瑤的劇作《無眠》,與其小說作品《向光植物》在一開卷,便將主軸擺上天平的兩端:後者談論活著,前者談論死亡。
(李屏瑤首部小說作品《向光植物》,2016年夏天由逗點文創結社出版)
身為女同志,且長期鑽研同志文學的作者李屏瑤,希望其第一部小說作品《向光植物》能作為一份禮物,送給所有困惑於自我認同的人們;當這些對自身性向有所困惑的女孩們,再試圖去接觸相關資訊時,總免不了要遇見的是女同志文學中,一齣齣令人絕望的悲劇,無論作品或作者本身。然而《向光植物》一出版,專訪文章標題大大地寫著:「我想寫一個女同志不自殺的故事。」為女同志文學中瀰漫不去的憂鬱氛圍中,增添了一絲光線。(延伸閱讀:《一則必要的告解》:自殺性的女同志浪漫主義)
不過在《向光植物》之後,李屏瑤的編劇作品《無眠》在同年冬天上演,並於隔年出版,一開場就談及自殺,更將世人周知,那些才華洋溢卻因自殺而過世的人們點名了一輪,毫不留情地站在《向光植物》的反面,卻反而能夠從徹底的絕望中,看見了故事裡的人們終究能夠好好告別那些逝去的生命,再重新走上歸零的人生。
(李屏瑤劇本創作《無眠》,2016年12月上演,2017年出版)
「難道東西壞了就要丟掉嗎?」
「應該要。」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壞掉的是人呢?」
「那就要尊重本人的意見。」
——《無眠・無眠》李屏瑤
《無眠》於2015年入選為牯嶺街小劇場「為你朗讀」新銳劇本,其中對白淺顯卻富含象徵意味,隨著故事演進,看見越來越多角色背後的故事真相,才明瞭先前在對白裡的那些氣味、影像的意義,不只是物品本身,更是角色的心碎記憶,難以擺脫的魂牽夢縈。
(以下內文將提及劇情內容,請讀者斟酌閱讀)
(作者李屏瑤,照片來源:李屏瑤臉書)
離職的心理諮商師林維寧,因女友李莫愁的自殺離世而憂鬱不已,更在愛貓過世後開始了嚴重失眠的日子;而這段期間,林維寧也在網路聊天室中,找到曾為前女友服務後事的遺物整理師,能夠和靈魂溝通的吳凡。兩人同因失眠所苦,相約讓林維寧為吳凡進行心理治療,而林維寧也藉機想探知當年女友留下的任何線索,並以假名李莫愁現身替吳凡的失眠提供諮商,挖掘吳凡內心創傷,卻也在過程中被吳凡的通靈能力識破,林維寧一直不願面對愛貓過世的事實。(延伸閱讀:【讀者投書】憂鬱是世界為我們唱起的驪歌)
林維寧:「你一次吞這麼多種安眠藥,還有打算醒嗎?」
吳凡:「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覺。」
劇中場景虛實、時序交錯,將吳凡的租屋處發生的一切對話,與林維寧混亂的夢境、吳凡悲痛的記憶交錯浮現;最終兩人在經歷好幾次來回攻防、掙扎後,吳凡終在一次以生命為賭注的睡眠中,看見當年丟下她逕自走進大海裡的父母對她道別,林維寧終在吳凡的鼓勵下,將藏在冰箱裡的貓給火化。
吳凡:「你要說,火來了,你快跑!」
林維寧:「火來了,你快跑!」
吳凡、林維寧:「火來了,你快跑!」
台灣民俗文化中,普遍對於徘徊不去的靈魂,都解釋為「心願未了」,認為死者心有牽掛、放不下,所以不願離開。然而死去的世界人們無從證實,能夠確知的是,人們為死者舉辦儀式,通常是為了好好告別,讓活著的人能繼續走下去;而那些已經死去,卻仍徘徊在人們腦海,揮之不去的「靈魂」,其實是因為活著的人心有牽掛,像分手卻不曾好好道別的情人、來不及見上最後一面的親人一樣,沒有完成道別的儀式,總叫留下來的人感到痛苦。
而在〈無眠〉之中,當兩人終於能夠與死者進行了令讀者動容的道別儀式(吳凡的家人、林維寧的前女友和貓),原本因死者先走而留下的憂鬱、痛苦,最終能夠轉化成完整的「記憶」,讓兩人能夠重新活下去。(延伸閱讀:《月光下的藍色男孩》:化解悲傷的三原色)
特別的是,在《無眠》一書中,除了收錄劇本〈無眠〉外,也另外收錄了,由作者自身失眠期間所寫下的零碎手札組成的〈夜行動物〉,其中文字筆法之真實,彷彿能親眼看見作者從憂鬱、混沌的失眠期間漸漸走出,直到近幾年多以堅定口吻訴說同志議題;如《向光植物》中提及,一個時代過去之後會有下一個時代,《向光植物》是寫給身在上個時代的人們一道光線;而《無眠》是在上個時代受了傷的人們,成功活到了下個時代的故事。
——
馬修巴尼曾經與鼎鼎大名的冰島怪異女歌手碧玉(Björk)有過一段婚姻,他是碧玉的第二任丈夫,兩人育有一女,特質前衛的兩人相當登對,也正是這個階段,讓他的藝術作品受到大眾注目,兩人雖然是不同藝術領域,但是互相影響並共同創作,夫妻一同演出巴尼詭異的實驗電影《Drawing Restraint 9》。2013年,巴尼與碧玉結束了長達十年的戀情,碧玉將這段戀情的結束視作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她在專輯《Vulnicura》中以破碎的心為造型,道盡對逝去戀情的心碎。Vulnicura是兩個字的複合字,分別是vulnus(創傷)與cura(治療)。(延伸閱讀:Björk : Digital:科技讓女人不再受既有體制綑綁)
(兩人一同演出實驗電影《Drawing Restraint 9》,此片也由碧玉製作配樂)
(《Vulnicura》專輯,象徵的是兩人愛情的破碎)
馬修・巴尼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他的實驗電影:五部《Cremaster》系列短片,以及與碧玉合演的《Drawing Restraint 9 》。1994年到2002年,巴尼創作了五段式藝術電影《Cremaster》,中譯《懸絲》,Cremaster是一個醫學專有名詞,指得是一層連結睪丸及小腹間薄薄的「提睪肌」,它能控制睪丸的昇舉與收縮。馬修巴尼以「Cremaster」為題,在一個隱喻生理的系統中,堆疊混合雕塑、裝置、戲劇、繪畫、歌劇、舞蹈、攝影等不同藝術形式,他將誇張繁複的視覺符號和人物造型置入怪異的場景中,呈現怪誕且具神話性綜合性藝術。
(《Cremaster 》劇照)
根據金馬影展深入報導,《Cremaster 》系列暗示著胚胎成熟前的無性徵狀態與成熟後的兩性變異,從《Cremaster 1》的無性徵時期,到《Cremaster 5》兩性性徵出現時的區別。整個系列重複探討性別從無性到有性的發展與對抗分裂的過程,藝術家自己認為此非雌非雄的狀態是最原生原始的能量,沒有拘束也沒有一定的發展方向,此時期充滿潛力。
巴尼在訪問中提到:「 我在《Cremaster 1》中選擇了運動場,接著有歌劇院、橋等等。當總體概念確定以後,我就開始在地圖上從西向東沿相同的緯度選擇五個地方,這樣可能會使雕塑更統一,並能夠用一條線連接它們彼此間的關係。」片中的故事或每一個人事物,結合許多神話寓言,都有其指涉暗示,即使想研究他的觀者一開始都會感覺寓意龐雜而無所適從。也許對許多人來說巴尼的作品因過於複雜自溺,顯得毫無意義或無法在觀念上取得共鳴,但巴尼結合生物、地理、神話之後,轉變成多樣跨領域的藝術品,他的作品再現手法激勵許多創作者莫拘泥於單一媒材或單一形式;他的邏輯與創作方式也的確提供了觀念發展的另一套模式。
(馬修・巴尼喜愛用凡士林做為造型元素)
(《Cremaster 》中的造型都相當具特色)
《Cremaster 》後,巴尼經常利用人類身體作為藝術表現形式,自己本身也是作品的一部分,出身於醫學專業,他對於「醫學」與「運動」的迷戀,使他的作品經常呈現出肉體與性的意涵,並總是能夠囊蓋到許多藝術領域,無論是電影、雕塑、錄像、繪畫、攝影、舞蹈、行為藝術、造型、表演,甚至是醫學領域、精神病理等領域,幾乎現代藝術所存在的表現方式,均作為結合和運用。
(巴尼擁有俊美的身比例與外表,經常演出其作品)
馬修・巴尼的作品較難理解,需要具備大量的知識與美學基礎,才能看出其象徵涵義及脈絡,進行方式由一空間及場域開始,接著會有許多角色陸續登場,從事一件行為,加上詭異的變化與轉變,而進入另一種狀態。觀者可以透過自身經驗解讀,也可以透過經年的知識基礎來進入其作品。其實不見得要深入解析巴尼的意圖,研究作品中美術造型、符號、故事結構、象徵與隱喻,已經可以得到相當程度的美感經驗。
——
它可能是人類所有虛構的童話中
比人魚公主 天鵝王子 小王子 比所有所有
都要悲傷 殘酷 絕望
卻又是最詩意 深邃 純淨 盤桓無盡意
最偉大的一個故事
——駱以軍《快樂王子及其他故事集・序》
人們耳熟能詳的快樂王子,是慷慨、仁慈、犧牲的象徵,同時也是童話故事中少見的悲劇性主角。但若不是快樂王子那份極其善良、不忍他人痛苦的心腸,如此令人同情,心碎的王子與嚴寒中凍死的燕子如此相愛,死亡就僅僅是死亡,即使以生命做為代價,也換不來一個被視為高尚的「犧牲」一詞。誠如王爾德的一生跌宕,若不是其對於唯美無可救藥的信仰,造就其一生瑰麗的悲劇色彩,人們也不會在其身後如此景仰,每每行經其長眠於巴黎的墳墓,都非要上前親吻,在墓碑留下鮮紅唇印。
《快樂王子及其他故事集》出版於1988年,作者王爾德(Oscar Wilde)。在書中共收錄了五則王爾德創作的童話故事,包括:〈快樂王子〉、〈夜鶯與玫瑰〉、〈自私的巨人〉、〈忠誠的朋友〉、〈了不起的火箭〉。每一篇都廣為流傳如安徒生童話故事集,卻又具有悲劇色彩及對弱勢的關懷,暗喻的人性之巧妙,與安徒生的風格極為不同。
1854年出生於愛爾蘭都柏林,身為唯美主義領導人物之一的王爾德,一生在創作中實踐「為了藝術而藝術」的箴言,卻也不因此流於空泛的詞彙組合,反而是以帶有雋永美感的文筆,寫下其對貧窮、不公等等的不忍,以及對欺騙行為的不齒。文如其人,王爾德除了在文學作品中實踐唯美主義,更在日常生活中無時無刻,包括說話、穿搭以及行為,都信奉著純然的美感與浪漫。(延伸閱讀: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情人》:重要的是擁有對愛情的癖好)
(王爾德非常注重穿搭,在當年甚至被蔚為奇裝異服)
1895年的倫敦,一場即將世代流傳於文學史,以及同志運動史的重大審判正在進行,被告王爾德,罪名猥褻。
在民風保守的年代,人們普遍還沒有同性戀的觀念,將同性性行為視為一種犯罪。而王爾德與情人波西(Alfred Douglas)的關係,因為一張來自波西父親的羞辱字條而曝光。字條中,波西的父親昆斯伯里侯爵寫下「致王爾德,那個裝模作樣的雞姦者」的字樣,讓王爾德一怒之下控告其誹謗,沒想到平反不成,卻被反告猥褻,最終遭判兩年監禁,讓原本廣受歡迎且正值大好年華的王爾德瞬間淪為階下囚。(延伸閱讀:同志伴侶專法:過度強化性傾向之間的殊異,只是加深社會的對立)
其實在審判期間,王爾德曾有機會獲得最終平反,唯一辦法是讓波西親上法庭為其辯護,但是如此一來波西便會陷入父子相殘的局面。於心不忍的王爾德曾說:「我不能讓他這麼做,不可以讓這一切發生,我願意承擔一切羞辱,擔起所有的罪名。」只是多年後世人才明瞭,原來當年強烈要求王爾德對昆斯伯里侯爵提告的背後推手,正是波西自己,而王爾德可謂這齣家族遊戲之中,太過正直的犧牲者。也許是唯美主義造就的浪漫,為保護愛人貫徹浪漫的決定,創造了這篇由他自己作為主角,永久流傳的悲劇故事,最終卻留不住他的情人。
可也許王爾德自己也明白,現實總不如故事中浪漫,才會讓夜鶯在故事裡,為了讓少年擁有一朵紅玫瑰送給心上人,一夜啼血換來那朵全世界最鮮紅的花朵,卻給被拒絕的少年隨手丟棄在路邊。而獄中遭世人屏棄的快樂王子王爾德,也如其筆下的夜鶯,為浪漫而生,最終也為浪漫而潦倒,含著淚寫下致情人波西的《獄中書》,字字句句控訴著情人與其家族的不滿、訴訟背後受到對方家族操弄的真相。然而一邊痛心疾首地寫下情人缺點的王爾德,字裡行間透露出的卻是滿溢出紙面的濃厚愛戀,這本號稱「史上最偉大和篇幅最長的情書」並非虛名。
為愛犧牲,可謂至高無上的浪漫,只可惜快樂王子破碎的鉛心,已經無法再與凍僵的燕子相守。
——
1914年出生的瑪格麗特・莒哈絲,若仍在世早已過百歲,卻能在她的時代不斷書寫著至今仍有許多人難以理解的自由。無論文學、音樂、電影等等,都是她訴說故事的語言,而她身後留下的大量作品無論形式、內涵,就現代眼光看來都還是非常新穎、前衛;甚至身為作者的她本身的生命故事,更是比被現代社會框架所規範著的女人們還要自由,還要孤獨卻富足、精彩。這位走在前端的女性,即使是生活在現今的社會,恐怕仍是被歸類在總是被父權思想詬病的特定族群之中難以倖免,更不用說在莒哈絲所活躍的時代,需要多堅毅的靈魂,才足夠一面承受著大量的,有形無形的批判,一面堅持著追求獨屬於自己的自由,且高調地大肆揮灑文字,直到生命盡頭仍不妥協?(延伸閱讀:《只是孩子》Patti Smith與靈魂伴侶相遇在最好也最壞的年代)
她曾經這麼描述愛情這件事:「所有愛的本質都是既深刻又矛盾的的——『你殺我,我感覺好舒服。』」如她在《情人》中所娓娓道來的,她十五歲時與一位中國商人在越南(當時為法屬殖民地)的初戀故事。
忽然她明白了,此時此地,她明白他並不暸解她,他永遠不會暸解她,他不會暸解那麼多的邪惡。也不會拐彎抹角地俘獲她,他永遠不會。是她,該知道這些。她知道。從他的無知中,她開始忽然明白了,在渡輪上她就已經開始喜歡他了。她喜歡他,事情只取決於她一個人——《情人》
十五歲半的初戀,不同於人們想像的羞怯、天真,反而是在那中國男人朝著她搭第一句話時,她便看透了一切,看見這段戀情的開頭與結局,看見兩人之間思想天差地遠地相斥,卻又同時對彼此極具吸引力,而這吸引力可能是來自對愛情的興趣,以及對自由的渴望,或是某些人類至今難以理解的情感反應;莒哈絲,亦或是文中那位不具名的十五歲少女,在那男人的聲音中聽出了這段戀情的全貌,而站在全知角度的她,只需要決定自己是否要投入就好,她擁有完全的決定權。(延伸閱讀:《愛的流放地》:比童話故事還純潔的終極之愛)
這是莒哈絲文中向讀者介紹的自由。她是如此聰明且憂鬱,敏感卻又時而性格爆裂,字裡行間,她大量地感知著她眼中的世界,大量且細膩;莒哈絲的文風在當時被稱作「新小說」,近代也稱作「意識流」,如思緒快速流動般的寫作語氣,初讀令人難解,卻也是人類腦海裡的真實樣貌——有多少人能真正在思考事物的當下,能夠精準安排腦海裡的聲音浮現地有條有理?
有一天,那時候我已經上了年紀,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裡,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做了自我介紹,對我說:「我認識你很久了,人人都說你年輕時很美,我來是為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你現在比年輕時還美,與你當年的容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這備受摧殘的面容。」
我時常想起這一影像來,這影像還只有我一個人看到,並且從未對人談過起。它一直在那裡,依舊那樣沉寂,令人驚歎不已。在所有的影像中,是它使我欣然自喜,使我認出自己,使我心醉神迷。
在我的人生中,很快就太遲了。十八歲,就已經太遲了。在十八歲到二十五歲之間,我的面孔出現了始料未及的變化。十八歲,我就老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我從來沒有探詢過。好像有人跟我說過,在人們最風華正茂的年代,最值得歡歌的歲月,似箭的光陰往往就來打擊你。這種衰老是突如其來的。我看到衰老逐漸侵蝕了我的面部線條,改變了它們原有的比例,使眼睛變得更大,目光變得更憂鬱,嘴角變得更堅定,又在我額頭上刻上深深的裂痕。我並沒有因此被嚇到,相反地,我就像關注著一次閱讀的進展那樣,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的面孔如何不斷衰老。
我有一副被摧殘的面容。
讓我再告訴你一次,我那時十五歲半。
在橫渡湄公河的渡輪上。
那影像在渡河時一直持續著。
我十五歲半。
——《情人》
這段文字位在《情人》的開卷第一段,一開場就叫讀者看不出事件發生順序,翻過幾頁才明白這本小說根本沒有時序可言,如友人在面前口述一段故事般,隨時想到什麼就補充什麼,有些資訊有關,有些只是想說出口,如此親切。
前半段的自我介紹的男人,並非現實中莒哈絲初戀的男人,而是在她的晚年時光,與其同居至她過世的「忠實情人」。原是莒哈絲頭號讀者的洋・安德烈(Yann Andrea),沈迷於莒哈絲的文字無法自拔,在多年後終於提起勇氣,以文中那句美麗的話語向莒哈絲告白。那一年,莒哈絲六十六歲,而安德烈年僅二十多歲。而後段文字,鏡頭來到渡輪上的十五歲少女,另一個男人朝他走來,才是本書主角,莒哈絲的情人。
(莒哈絲年輕與年老時的樣貌)
「有時候我會這麼想,寫作如果不能做到把一切事物都混在一起,不為之分類而進入虛空之境,就不具有任何意義。寫作的時候,必須把一切都混在一起不加以區分,使之融合成本質上無法形容的單一事物。否則,寫作就只是一種宣傳而已。」
「寫作的人永遠應該與周圍的人隔離。這是一種孤獨,作者的孤獨,作品的孤獨……寫作是充滿我生活唯一的事,它使我的生命無比喜悅。我寫作,寫作從未離開我。」——瑪格麗特・莒哈斯(Marguerite Duras)
莒哈絲的文字其實不難解,只是挑人,原因在於她的自由與驕傲是無法透過解析習得,而是需要足夠(每個人程度不定)的經驗及感知力,或是在某些情緒狀態下可從中獲得不同的啟發,無論哪一種都是關乎愛、憂鬱以及自由。這也是許多人在年少時讀不懂,只覺得艱澀,卻能在幾年後突然抱著書,一晚上讀完後一整個白天無法停止思考。唯有強大的靈魂,能夠不斷將其意念播種在創作之中,而且成功地傳達給下一個世紀的人們。
而即便莒哈絲本人從未說明自己是否為女性主義者,其著作對解放女性性自主、解放女人性別角色的助力無庸置疑,她也許不認為自己是女性主義者,但毫無疑問地,她是女權思想中重要的象徵人物之一,女性主義論述中不可或缺的美麗符號。(延伸閱讀:Mary Beth Edelson:女性主義者的藝術理論與力量)
——
「這個外星人般的怪怪美少女,一覺醒來,竟變成了王媽媽,踏入尿布與區公所編織的真實世界大冒險。在這裡,每一刻都鮮明真實,充滿急迫與挑戰,然而別人眼中的黑暗,在她眼裡看來都是表達愛、表達感謝的機會,從此,每個片刻都成了詩意的享受,而詩,也不再是為自己而寫,而是這完美生活的如實紀錄。」
指鹿為馬,那麼鹿到底怎麼樣能夠完全變成馬呢?以物理現象來說是不可能的,這一本完全漆黑又毛絨絨的詩集,用黑卡燙黑冒出了這幾個小小的字「鹿。就。是。這。樣。變。成。馬。的」,這本書名源自李夏苹大學時期的明日報新聞台,當年社群並不盛行,沒有facebook、instagram及其他各種社群,許多因為喜歡寫詩而聚在一起的朋友們,會追著彼此的新聞台,在上面玩新詩接龍,李夏苹的新聞台就叫做「鹿就是這樣變成馬的」。
「李夏苹,1981年在地球降落,種族是閩客混血的台灣同胞,11歲開始寫小說給全班傳閱,酷愛閱讀和寫作,不聽音樂不看影片。大學讀了「畢業後能幹嘛?」的成大中文系。23歲大學剛畢業就和老是在外派大陸的Rilex結婚,目前有三個活蹦亂跳的小子,大學同學異口同聲說我是詩人,但正職工作是一板一眼的公務員,專長為吸引力法則。」簡短的自述中,語氣活潑且略帶古靈精怪的幽默感,這是李夏苹,編輯口中的怪怪少女。
畢業即結婚,育有三子,丈夫長駐大陸,普考及格成為公務員,李夏苹看似平穩的人生規劃,卻是她創作的基礎養分,無論是生產、育兒、家庭、婚姻、職場與對社會制度的不平之鳴,都是她創作的主題,面對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她的詩是對每個生活片刻的溫柔撫摸。
根據編輯黃柏軒所述,李夏苹在學生時代的詩,就不喜歡讓詩停留在曖昧地帶,她的詩裡有紅綠燈,有塑膠袋,有期末考、逼逼壺,有吃湯圓。她的詩與人一樣有個卡通配音員般的可愛敘事聲,很直率,也常常讓人感到驚奇。她總是在做些有趣的事,毫不猶豫做出一些古怪的舉動:揪團去拔草、翹了必修課期末考跑去爬山、反戴安全帽飆車⋯⋯像不知遺憾為何物般地活著。
李夏苹的詩一丁點也不逃避恐懼,不害怕幸福,因此能在兩者的道路上走得又遠又深。看起來很近,卻有著難以想像的天真與勇敢。
「到底為什麼,要給我們寫詩這麼奇怪的能力呢? 一定是為了讓我們相遇吧。」——李夏苹
你就是無法沈澱
不停地搖晃
不停地搖晃
那日之後
猶如坐上一台
煞車失靈的跑車
油門如此惶恐
不知下次失速將發生在何時
何地
體內裝設了神秘的電阻
機器釋放的黃體素
將主宰孩子屁股的
疼痛指數
朦朧間
貓尾巴輕晃
掃過清晨的指尖
「還有我在,別怕。」
你隔著千山萬水的銀幕說
我緊緊抱著浮木
盯著遠方的魚肚白天空
後照鏡壞了
車尾燈壞了
我對於陣痛和傷感的
暫停鍵也壞了
我會修好
但
需要時間
我需要
更多
更多時間
但我只有時間:
「媽媽在,不怕。」
轉頭
對
孩子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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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孩子
「他們何時長大?」
「等你老啊」——出自〈再深呼吸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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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我的心死了兩次
走的時候別忘了抽張複寫紙——出自〈站起來 就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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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就是這樣變成馬的》詩集的封面設計,使用了黑卡並且貼了一隻毛絨絨的黑貓(也許是老鼠,但絕對不是鹿也絕對不是馬),書封與書底相連,燙上小小的黑字,整本書黑漆漆的,十足神秘。翻開書籍,內頁卻是用粉紅色的內頁紙,反而有種少女心與幸福感的衝突,加上李夏苹的詩句,這本書立刻化身為一名怪怪少女,這也就是李夏苹心中的那個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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