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離親緣》:背離家庭想像的孩子,是疾病還是身份認同?

2016年,台灣成為全亞洲國家中,同性婚姻議題上最具進展的國家,然而爭論至今,諸多令人不忍卒睹的言論,在在傷害著每個被認定為「不正常」的存在,而這樣的感受,就如《背離親緣》作者安德魯・所羅門曾親身經歷過的,身為一個曾罹患閱讀障礙及憂鬱症的男同志,在違背父母、社會期待時感受到的壓迫及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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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離親緣》作者安德魯・所羅門)

《背離親緣》一書於2015年由大家出版社出版,作者安德魯花費十餘年的時間,訪問了超過三百個父母與孩子差異極大的家庭,並將這些真實案例匯集在《背離親緣》上下兩冊厚重的書籍裡。原文書名中的「Far from the Tree」,其實來自一句諺語「The apple doesn’t fall far from the tree.」意指孩子就如同蘋果樹落下的果實,通常會與父母有一定程度的相像,不會離得太遠,然而事實並非如此。而這些離得很遠的蘋果,以及他們的父母,通常將會經歷大半人生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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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看似沈重的非小說,實際上讀來並不冗長、艱澀,反而每一處都藏著殘酷卻動人的真實情節。在資訊大量傳播的當代,每個人多少都接觸過異己族群的話題,如跨性別、侏儒、聾啞人士、天才、殺人犯、畸形兒⋯⋯等等;他們出生的樣貌,或是漸漸長成的人格,都與其父母親完全不同,且背離父母(以及社會)的想像,背離得越遠,就越讓父母感到恐慌,這樣的恐慌甚至不只是來自於主觀認為孩子「不正常」,更多是來自於認為孩子「不像自己」,因為發現自己生下了一個陌生、無法掌控的人而感到極度焦慮、害怕。(延伸閱讀:冷暴力:比肢體暴力更可怕,卻叫人難以察覺

然而網路、媒體資訊上的文字離我們的生活如此遙遠,即便是懂得滑臉書、網路新聞的長輩,也僅能認識到正確性難以評判的粗淺樣貌,無法想像這樣真實的個體如果出現在身邊,甚至是自己的孩子,父母自身將會如何感受。而《背離親緣》此書動人在於,它將故事說得客觀,將這些家庭真實的生命故事攤在世人眼前,並交錯以作者自身經歷的分享,讓不同於「正常標準」的孩子們真正被看見,也用實際例子證明了他們的存在;也寫出這些孩子與父母們,如何在價值觀之間磨合,又造就出什麼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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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聾人文化的電影《過於寂靜的喧囂》劇照)

其中令許多讀者震撼的,是描述聽覺功能正常(以下稱聽人)的雙親,生下不具聽覺能力(以下稱聾人)的孩子一章節。

菲立克斯先前也憤恨不平地指出,很多聾人運動分子總表示,植入人工耳蝸是種族屠殺,意圖摧毀、消滅聾人族群。有些人把小兒植入耳蝸比擬為侵入性手術,跟「矯正」雙性人手術如出一轍——很多雙性的成年人都反對這種手術。英國的聾人運動分子賴德把植入手術視為「終極手段」,而布德侯則提到一場與言及文化滅絕運動。東北大學的藍恩寫到:「你覺得有人敢站起來說『幾年內我們就可以消滅黑人文化』嗎?」在他眼中,植入手術就是這樣的進攻。他說:「要是聽人把聾人視為一支有自己語言的民族,而非殘障,就不會有這麼深的誤會了。」動了手術以後,究竟是潛藏的那個聽人被釋放了出來,還是原本的聾人被徹底摧毀

對一般大眾來說,若是聽到親戚有人生下的新生兒,是天生的聽障兒,第一時間的反應無非是為其感到遺憾,或是希望趕緊想辦法「解決」,將聽障視為一種先天上的缺失。這樣的價值觀,在由主流「健全」人類所架構的社會中,被認知為理所當然,然而當聾人族群其實擁有自己獨特的文化,並以手語作為其溝通語言,大眾仍難以想像,對於許多聾人來說,其實他們並不認為自己「失去」了聽覺,而是他們自我認同自己是聾人,只是一群使用不同語言的人,許多人從來不認為自己有必要,也不想透過任何手段讓自己成為聽人。

這個觀點也許對許多人來說是非常震撼的,但如同作者在〈侏儒〉一章中所提及的觀念:侏儒之所以行動不便,是因為人類的社會上,所有設施都是依照主流人類身形所設計,讓侏儒的生活產生巨大不便及不公平的並非他們作為侏儒的身份,而是人類文明對待少數的不友善。對於聾人文化來說亦同。聽人與聾人,地位沒有孰高孰低,聾人之所以不方便,只是因為聾人文化並非主流,並不代表聽障就是一種錯誤。試想今日的世界若是聾人為主流,少數的聽人是否有可能被視為異類、妄想而遭排擠和不平等待遇?

在一場轟動世界的TED演說中,安德魯提及,在他剛出生的1963年,當時同性戀在知名醫學權威期刊上被認定為一種不可原諒的行為,是必需被矯正的疾病。然而時至今日,世界各地許多國家都已通過婚姻平權法案,許多人們的觀念也已改變,這就是一個疾病轉變成為身份認同的例子。「差異」對於許多持保守觀念的人們來說,是不見容於世的。即使每個人身上必定帶有差異特質,甚至是不該感到可恥的特質,仍然在許多情況下被迫隱藏、自我否認,這樣的社會風氣其實對每個人都具有不同程度的不友善,因為世界上幾乎不可能找到完全符合理想標準的人,卻有大部分人為了鞏固這樣的想像,一再有意無意地傷害、壓迫他人,以及自己的真實樣貌。(延伸閱讀:出櫃教師談婚姻平權:「他們聽信謠言,卻不願意凝視真正的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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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壁花男孩》劇照)

也許今日仍難以想像,但如同前述,試想聽障、性別認同障礙(跨性別)、思覺失調症,甚至憂鬱症等等現今認知的疾病(被認為可透過手術或藥物矯正),能夠被視為一種身份認同,只是不同於主流的族群,而非必需被矯正的次等人類,我們的世界是否能更加友善地對待異己,真正由衷地欣賞差異?

作者安德魯身為一名曾罹患閱讀障礙及憂鬱症的男同志,完全背離其原生父母的期望及想像,在家庭給予的「垂直身份」中,他無法尋得認同,更因長年處在壓迫環境下而罹患憂鬱症;然而在同輩之間的「水平身份」中,他能夠吸收到不同的知識,也認識與自己相似的人。他在《背離親緣》一書中便提及垂直與水平的概念,兩種身份同樣沒有孰是孰非,只是在各個故事中,安德魯看見了一個現象,也以此作為本書結語——

「排斥特異子女的不幸家庭,家家相似;努力接納孩子的幸福家庭,各有各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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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dit——
撰稿 | 再見阿毛
書籍 | 《背離親緣:那些與眾不同的孩子,他們的父母,以及他們尋找身分認同的故事》(Far From the Tree: Parents, Children and the Search for Identity, Andrew Solomon)/大家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