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否讀過心理學，大家應該都對一個入門的人性善惡理論不陌生，那就是以背叛上帝的大天使路西法命名的「路西法效應」。

史丹佛大學心理學系於1971年實行了舉世知名的「史丹佛監獄實驗」，實驗中安排了二十四名身心健全的男性，一半的人扮演囚犯，另一半則扮演獄卒；在原本預計持續兩週的計畫中，僅執行了六天便被迫中斷，因為當時無論監獄內外，情況皆已全然失控。

（1971年，史丹佛監獄實驗）

第一天還有些怯生、相敬如賓的囚犯和獄卒們，到第二天就爆發衝突，之後情況每況愈下，越演越烈的施虐、羞辱相繼發生。其中發生的暴力，最令人感到恐怖的，不只是這些受環境、權勢慫恿就能輕易傷害他人的受試者們，更是來自當時有將近超過五十個相關及非相關人士一起關注這個實驗，卻沒有一個人出聲制止的可怕現象，即便每個人都為眼前的景象感到恐懼，直到實驗主辦人Philip Zimbardo的同事Christina Maslach表示強烈反對及抗議，才讓這場實驗提前結束。（延伸閱讀：《Rhythm 0（節奏〇）》：以身體作為物件，讓觀眾執行表演）

（《路西法效應》修訂版書封）

2008年，Philip Zimbardo將史丹佛監獄實驗的細節以及相關研究結果撰寫成書《路西法效應》，在書中也提及，當時的他在失控當下，也絲毫沒有察覺自己也成了實驗的一部分。而這樣因環境及權勢的推波助瀾之下，究竟有多少人會成為這些失控的獄卒？

（米爾格倫實驗情境說明）

在史丹佛監獄實驗的十年前，1961的耶魯大學舊校舍的地下室，一場名為「米爾格倫實驗」的社會心理學實驗正在進行。在實驗中，受試者將扮演「老師」，進入一個被假造出來的情境，每個受試者都以為自己參加的實驗是「測試體罰對於學習的效益」，並故意讓受試者看見一個「學生」（由演員假扮）被帶進隔壁房間戴上電擊手環，而老師則負責在學生答錯問題時按下電擊按鈕。

從十五伏特，比蚊子叮咬還細微的痛感開始，每一次按下按鈕就會再增加十五伏特，而對面房間的學生則會隨著店及強度增加，播放預錄下越發淒厲的慘叫聲以及反抗話語，直到超過330伏特，叫聲會軋然而止。實驗過程中，也有許多受試者會對一旁的監督者表示不妥，但在監督者要求繼續執行後，僅有非常少數的受試者堅決反對繼續實驗（實驗規則中設定，當受試者提出拒絕執行超過四次，實驗才會中止），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受試者會服從監督者的指令，繼續調高電擊強度直至限制危險級的450伏特，連續三次，且沒有一個人在離開實驗室時，對監督者提出對整個實驗正當性的質疑。

（米爾格倫實驗紀錄片《服從》中一幕，受試者對當下情形提出質疑）

從這類與默許、群眾以及權力相關的實驗中，我們能得知人的善與惡，並不只是來自其人格，沒有人是完全的善、完全的惡，一切善惡流動需依靠情境而定，即便每個人對於同樣情境的反應不同。

兩個實驗中的共通點之一，是權力。史丹佛監獄實驗當中，扮演獄卒的人們再穿上制服的那一刻便成為了「匿名的群體」，如戰場上的軍人、執勤的警察。他們以個人代表群體，但是當群體形成後，個人的道德責任感卻因匿名性而削弱，讓他們在執行暴力時不會意識到正在動作的不只是「獄卒」，也是他自己。米爾格倫實驗中，受試者在進入不熟悉的環境時，監督者同時扮演著全知者的角色，賦予其傷害「學生」的權力，也表示會承擔相關責任，此刻受試者聽從了監督者的話語，讓當權者代為負責的情況下，合理化自己正在行使的暴力。

而另一個共通點便是情境。權力與情境相輔相成，獄卒們的權力來自實驗負責人Philip Zimbardo，Philip Zimbardo自身卻因為沈迷在實驗的情境當中而忘卻自我，儘管眼前這一切暴亂只需他一句話就可以解脫，他仍不改聲色地觀看，其他工作人員也不質疑地聽命於他，連同與實驗無關的人也深陷其中，只有Christina Maslach敢於打破現況，點醒眾人。相較之下，米爾格倫實驗的假造情境雖然不比前者危險，卻也讓受試者毫不質疑地走進這個預設當中，即使他們對此情境一無所知，仍然可以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按下足以致人於死地的強力電擊鈕。

（善與惡並非一線之隔，而是模糊界線地共存）

由上述實驗我們可能都聯想到了一些實際例子——納粹，然而如此結構性的惡，數個世紀以來絕非只有納粹一例，仔細比對現今社會的大小議題，會發現權力與默許無時無刻都在發生。從資本主義、父權體制、政府強權、宗教狂熱，到網路及校園、職場等各種領域的霸凌，甚或是近期備受關注，權勢不對等的性侵犯。各種形式的惡，無不來自權力和情境，再加上為數眾多的默許心態，成就這些行惡之人的逍遙法外，而這些大大小小、結構性的暴力正在一代接著一代強暴著所有「受試者」——我們所有人。

「如果你要改變一個人，就要改變整個情境；如果你要改變情境，就要找出權力來源。」——史丹佛監獄實驗負責人Philip Zimbardo

若想改變上述的任何一種結構之惡，都該從權力來源開始推翻。若不開始推廣情慾自主的正確觀念、推翻父權框架對女性情慾的壓迫、停止檢討受害者，肉搜出再多補教名師也無濟於事。若是社會結構不改變，權勢性侵的行為仍然受到傳統觀念的默許，永遠會有下一個誘姦案件發生，再多悲劇也不足夠讓人們警醒。（延伸閱讀：一場性別的運動中，怎麼能只談愛，避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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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 再見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