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屏瑤《無眠》:「也許是這個世界不夠好,留不住那麼好的人」

(封面照為《無眠》作者李屏瑤,由陳佩芸攝影,照片來源:OKAPI

在序場最末句就提出一個對自殺的經典詰問——人有沒有權利自殺?李屏瑤的劇作《無眠》,與其小說作品《向光植物》在一開卷,便將主軸擺上天平的兩端:後者談論活著,前者談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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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屏瑤首部小說作品《向光植物》,2016年夏天由逗點文創結社出版)

身為女同志,且長期鑽研同志文學的作者李屏瑤,希望其第一部小說作品《向光植物》能作為一份禮物,送給所有困惑於自我認同的人們;當這些對自身性向有所困惑的女孩們,再試圖去接觸相關資訊時,總免不了要遇見的是女同志文學中,一齣齣令人絕望的悲劇,無論作品或作者本身。然而《向光植物》一出版,專訪文章標題大大地寫著:「我想寫一個女同志不自殺的故事。」為女同志文學中瀰漫不去的憂鬱氛圍中,增添了一絲光線。(延伸閱讀:《一則必要的告解》:自殺性的女同志浪漫主義

不過在《向光植物》之後,李屏瑤的編劇作品《無眠》在同年冬天上演,並於隔年出版,一開場就談及自殺,更將世人周知,那些才華洋溢卻因自殺而過世的人們點名了一輪,毫不留情地站在《向光植物》的反面,卻反而能夠從徹底的絕望中,看見了故事裡的人們終究能夠好好告別那些逝去的生命,再重新走上歸零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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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屏瑤劇本創作《無眠》2016年12月上演,2017年出版)

「難道東西壞了就要丟掉嗎?」
「應該要。」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壞掉的是人呢?」
「那就要尊重本人的意見。」
——《無眠・無眠》李屏瑤

《無眠》於2015年入選為牯嶺街小劇場「為你朗讀」新銳劇本,其中對白淺顯卻富含象徵意味,隨著故事演進,看見越來越多角色背後的故事真相,才明瞭先前在對白裡的那些氣味、影像的意義,不只是物品本身,更是角色的心碎記憶,難以擺脫的魂牽夢縈。

(以下內文將提及劇情內容,請讀者斟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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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屏瑤,照片來源:李屏瑤臉書

離職的心理諮商師林維寧,因女友李莫愁的自殺離世而憂鬱不已,更在愛貓過世後開始了嚴重失眠的日子;而這段期間,林維寧也在網路聊天室中,找到曾為前女友服務後事的遺物整理師,能夠和靈魂溝通的吳凡。兩人同因失眠所苦,相約讓林維寧為吳凡進行心理治療,而林維寧也藉機想探知當年女友留下的任何線索,並以假名李莫愁現身替吳凡的失眠提供諮商,挖掘吳凡內心創傷,卻也在過程中被吳凡的通靈能力識破,林維寧一直不願面對愛貓過世的事實。(延伸閱讀:【讀者投書】憂鬱是世界為我們唱起的驪歌

林維寧:「你一次吞這麼多種安眠藥,還有打算醒嗎?」
吳凡:「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覺。」

劇中場景虛實、時序交錯,將吳凡的租屋處發生的一切對話,與林維寧混亂的夢境、吳凡悲痛的記憶交錯浮現;最終兩人在經歷好幾次來回攻防、掙扎後,吳凡終在一次以生命為賭注的睡眠中,看見當年丟下她逕自走進大海裡的父母對她道別,林維寧終在吳凡的鼓勵下,將藏在冰箱裡的貓給火化。

吳凡:「你要說,火來了,你快跑!」
林維寧:「火來了,你快跑!」
吳凡、林維寧:「火來了,你快跑!」

台灣民俗文化中,普遍對於徘徊不去的靈魂,都解釋為「心願未了」,認為死者心有牽掛、放不下,所以不願離開。然而死去的世界人們無從證實,能夠確知的是,人們為死者舉辦儀式,通常是為了好好告別,讓活著的人能繼續走下去;而那些已經死去,卻仍徘徊在人們腦海,揮之不去的「靈魂」,其實是因為活著的人心有牽掛,像分手卻不曾好好道別的情人、來不及見上最後一面的親人一樣,沒有完成道別的儀式,總叫留下來的人感到痛苦。

而在〈無眠〉之中,當兩人終於能夠與死者進行了令讀者動容的道別儀式(吳凡的家人、林維寧的前女友和貓),原本因死者先走而留下的憂鬱、痛苦,最終能夠轉化成完整的「記憶」,讓兩人能夠重新活下去。(延伸閱讀:《月光下的藍色男孩》:化解悲傷的三原色

特別的是,在《無眠》一書中,除了收錄劇本〈無眠〉外,也另外收錄了,由作者自身失眠期間所寫下的零碎手札組成的〈夜行動物〉,其中文字筆法之真實,彷彿能親眼看見作者從憂鬱、混沌的失眠期間漸漸走出,直到近幾年多以堅定口吻訴說同志議題;如《向光植物》中提及,一個時代過去之後會有下一個時代,《向光植物》是寫給身在上個時代的人們一道光線;而《無眠》是在上個時代受了傷的人們,成功活到了下個時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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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dit——
撰稿 | 再見阿毛